第6章 不同

不同

安子墨放學回到福利院時,他看到了安辰深眼巴巴坐在大門後伸着脖子望着外面。看到他時,安辰深三步并作兩步的跑到鐵門前抓着欄杆欣喜若狂的叫着他,“哥哥,你今天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他看着安辰深開心的藍眼睛閃着光,又想到了學校的同學。他低着頭差點哭出來。安辰深突然彎腰,把頭湊到他面前朝他舉起一根棒棒糖,還是草莓味的。

“你哪來的糖?”他擡起頭,安辰深也跟着擡起頭。

“我有很多糖!”他有些驕傲的又從口袋裏鬼鬼祟祟的掏出一把各種口味的棒棒糖。

安子墨眼睛都看呆了,福利院很少會給他們吃零食。糖這種會蛀牙的更不會在福利院出現。現在安辰深手裏的一把棒棒糖就相當于小賣部,讓他把學校的陰郁一掃而空。他眼巴巴的望着他手裏的糖,害羞的說,“可以給我一根嗎?”

安辰深把糖又放回口袋,他有些失望的皺起眉頭,小聲嘟囔着,“這麽小氣!”

他二話沒說,拉着安子墨的手往食堂的方向走。這條路他熟悉,是安辰深經常帶他來的小黑屋,這裏除了他們倆沒人來過。

他們在窗戶對面的破舊沙發上坐了下來,眼前灰塵飛揚,只見安辰深把口袋的一把糖遞到他手中,豪邁的說,“哥,都給你了!”

他不可置信的透過細茫茫的灰塵看着他,“都……都給我?”

安辰深點點頭,“你以後想吃糖可以來找我,我随時都有!”他突然警惕的湊到安子墨面前,小聲的說,“你以後只能在這吃,如果被媽媽發現會沒收的!”

他明白安辰深口中的媽媽是院長,他爽快的點點頭,迫不及待的撕掉糖紙舔了起來。滿嘴都是甜甜的草莓味也讓他低落的心情一瞬間煙消雲散。

他看着嘴裏也塞着糖的安辰深又好奇的問他這些糖哪裏來的,他一沒錢,二不能出門的怎麽會突然有這麽多的糖?還保證天天都有?

安辰深像是有些為難的支支吾吾,“哥……我答應過別人不能說,說了糖就沒了。”

“別人?”他越想越糊塗,但是轉念一想安辰深在福利院人緣極好,憑他這張臉走到哪裏都能輕輕松松得到投喂,有小孩的,有大人的。有時候院長都會破例給他一點零食吃。對于他能得到這些糖安子墨也沒什麽好意外的。是別人給的那就情有可原。

他想了想便沒再細究,反正他有糖吃就行。

“哥,學校好玩嗎?”安辰深好奇的看着他。

他搖搖頭,“不好玩,還沒有福利院好玩。”

“那你別去上學了,我們一起在福利院玩吧!”

安子墨的糖含在嘴裏半天沒有動,他清楚的明白安辰深和自己不一樣,他可以心安理得的在福利院待一輩子。但自己不行!福利院不會白養他一輩子,況且他還是個手腳齊全的正常人。如果不上學,成年以後他就會被迫離開福利院。就像動物世界的動物一樣,到了自食其力的年齡就會被父母驅逐,自力更生。

如果他離開福利院又沒有一技之長,出去以後的日子肯定過的生不如死,況且他還是個醜八怪。雖然,學校沒有他想象的那麽好,但是可以學到知識,而他對于書本有着癡迷的興趣,讀書,或許能改變他的命運。

他呆呆地望着那一扇小小窗戶投射下來的光線,灰塵在光線裏不停的舞動,口中的棒棒糖撞擊牙齒的聲音又重新出現,他淡淡的說,“我們不可能在福利院玩一輩子的……”

“為什麽不能”安辰深疑惑的看着他,“媽媽說我們永遠都是一家人,你不是也見到巨嬰在院裏躺了很久。”

他回過頭朝安辰深無奈的笑了笑,沒有回答。這麽深奧的意思說了他也不會明白,他倒是希望他永遠也不用明白。以前他看不起那棟樓的智障,現在,他倒是羨慕起他們。上帝奪去了他們的智商卻給了他們無盡的快樂。

他只是笑了笑,拿出書包的語文課本煞有介事的說,“我讀課文給你聽吧!”

安辰深眼裏的激動,隔着昏暗的光線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他點頭如搗蒜,迫不及待地坐直身子,一本正經的期待着他開口。

安子墨煞有介事的把課文的內容繪聲繪色的讀給他聽。有時他會賣着關子,讀到正精彩的部分會停下來。這時,安辰深的眉頭就會慢慢攏在一起。他眨着疑惑的藍眼睛看看他手上的書,又看看安子墨,“然後呢”

安子墨不會立馬告訴他結果,而是讓他自己思考,想象結果會是什麽樣的。譬如小蝌蚪找媽媽的課文,他會問安辰深小蝌蚪的媽媽會是誰?

他會歪着腦袋,絞盡腦汁的咬着自己的手指,他每次思考都會咬手指。右手的大拇指已經被他咬禿了,連指甲都不怎麽長了。

他咬了許久,最後兩條腿挫敗的一癱,不停的搖着頭,“不知道,不知道……”

安子墨這時會教他看課本上的字,告訴他青蛙是什麽樣子的。他不認識字,只認識圖片上的青蛙。甚至欣喜若狂的指着黑白圖片說他在院子裏的草地上見過青蛙。

他試着教安辰深寫字,認字,但是執行起來有點困難。有些字,他多寫幾遍就會了,但安辰深卻需要更久的時間。有時候他好不容易教會了,明天再問他還是一片空白,前一天的努力白費了。他到現在都還不會寫自己的名字,也常常忘記自己的名字長什麽樣。

安子墨斷斷續續的教了一個月,他只認識“安子墨”的名字,他自己的名字怎麽寫也寫不會。到最後他不得不放棄教他認字的念頭,但還是會每天讀課文給他聽。有時候看到“子”或者“墨”又或者“安”字的時候他會驚奇的叫出來,“哥!這是你的名字!”

他們每天都會在那間只有一寸光亮的小黑屋吃着棒幫糖,讀着課文。安子墨每天在學校就期盼着放學,每天還沒去上學就期盼着放假。以前,他很想走出福利院的鐵門。現在,他只想和安辰深在那間小黑屋裏呆着。

直到有一天,他在放學的路上看見了湊巧和他一起放學的兔唇。他沒了在福利院的趾高氣昂,整個人無精打采的耷拉着腦袋,只有裂開的上唇一直在微笑。

他從兔唇身邊經過時被他叫住,安子墨是個記仇的人,他心裏還記得他之前是怎麽吃了他珍貴的餅幹,又怎麽轉頭過河拆橋的。他只是停住,并沒有回頭看他。

“你喜歡去上學嗎?”兔唇有氣無力的說。

他心裏咯噔了一下,還是轉過頭看着他。因為他們不在一個學校,所以他并不清楚兔唇問這句話的意思是什麽。

“我不喜歡上學!”他往電線杆前走了兩步,無聊的踢着電線杆說,“學校裏的人和我們福利院的人不一樣,他們都是正常的,不管是哪裏。他們還有人接送,有時候是男的,有時候是女的,有時候又是老人。他們覺得我的嘴巴吓到他們,不允許我出現在他們面前。我有時候覺得老師都害怕看到我的嘴唇。”

或許是同病相憐,安子墨暫時沒計較之前他的過河拆橋,而是嘆了口氣也走到電線杆前踢着電線杆,他淡淡的說,“我以為只有我學校的人是這樣。”

兔唇擡頭看着他,剛要開口說話時安卯蘭響亮的叫了他們一聲。她興高采烈的咧着嘴走到他們身邊,“你們倆在門口幹嘛呢?”她看着電線杆疑惑不解,“這電線杆是怎麽得罪你倆了?”

看她這麽樂呵呵,安子墨和兔唇互相看了一眼,兔唇好奇的問她,“你在學校很開心嗎?”

安卯蘭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把手放在肚子上,她幹笑了兩聲,“還行吧!我都是一個人看書,傻子才和她們玩!”

她的潇灑讓安子墨和兔唇羞愧難當。他們怎麽也沒想到,之前被掀了裙子就哭的撕心裂肺的安卯蘭對于學校的排擠居然這麽寵辱不驚。

他們的吃驚還沒有持續幾天就在一天放學回來看見了院長陪着安卯蘭回的福利院。看她臉上還挂着淚花安子墨有預感,他預測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只不過這次不是被人掀裙子,而是她在做操的時候把袋子從肚子上掉了下來。大便和尿液灑了一地,濺在她身邊的同學身上。操場上陷入一片混亂。尖叫聲,幹嘔聲,捂着鼻子竊竊私語聲。

頃刻間,她們把安卯蘭和那一袋灑了一地的排洩物圍成了一圈,她們捂着鼻子對她指指點點,就連老師也不願意靠近。她看着一地的排洩物和驚恐萬分的安卯蘭皺起了眉頭。她讓安卯蘭去廁所處理一下,順便把操場收拾幹淨,接着,院長就接到了學校的電話。

她趕到學校時,安卯蘭正在一群捂着鼻子圍觀的人群中收拾着她的排洩物,她跪在地上拼命的擦,她的白色裙子上蹭的到處都是污漬。院長含淚跑過去跟着她一起清理。

也是那一天之後她回來的晚上就高燒不退,院長急得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幾個晚上都在醫院陪着她。

安子墨再一次見到她是在一個星期以後。她瘦了,也沒以前愛笑了。就連安辰深偷偷給她的糖也沒能讓她恢複以前的笑容。她總是一個人呆呆地望着院子,也不出來和大家一起玩,她甚至連動都不敢動。只是安安靜靜的靠在走廊上坐着,從此變成了一個淑女。

從那以後,安子墨再也沒見她穿過白色的裙子,全都是一樣的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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