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嫉妒

嫉妒

安子墨10歲那年安卯蘭和安辰深都被人領養了。那是一個冬天的周末。天空陰沉沉，好像随時都能朝地面壓下來一樣的令人窒息。他寫作業的手隔一會就要哈一口熱氣放進棉襖口袋暖暖。

那天院子外面格外的熱鬧，全都是院長笑盈盈的聲音，随之而來的還有一些陌生的聲音。有男有女。他好奇的朝走廊外面探出頭，福利院門口有兩輛小轎車，一輛紅色一輛黑色。

雖然知道這些車不是為他而來的，但他還是有些緊張。他趴在二樓的走廊上聽着樓下院長辦公室的聲音。聽到院長叫了安辰深和安卯蘭的時候他失落的蹲了下來。

安卯蘭的嘴很甜，喊的未來的爸媽心花怒放，她們笑呵呵的連連點頭誇她可愛。她們就是想要這種可愛嘴甜的女兒。

他倒是沒有聽見安辰深的聲音，還是院長提醒他要叫人時，他才聽見安辰深沒有任何一點情緒的“爸爸媽媽”。她們目前為止還看不出來安辰深哪裏不一樣，她們對智障同樣沒什麽概念。她們理所當然的認為他只是智力受限，但這不是大問題。她們要的是孩子的陪伴，沒指望他成才。況且這孩子還是個好看的混血。

安子墨透過走廊的一條縫隙看着安辰深和安卯蘭被一男一女牽着離開了孤兒院的大鐵門。安辰深上車之前回頭看了一眼二樓的走廊，他看見了蹲在走廊上的安子墨，看見了縫隙中略帶恨意的眼睛。他朝安子墨揮手，欣喜的叫着，“哥哥！”

安子墨明知道他是想告別，但他還是嫉妒的頭也沒回的進了卧室。在他看來，安辰深就是炫耀，炫耀他一次又一次被別人牽着手離開福利院，而自己只能眼睜睜的嫉妒。

院長見安辰深失落的放下手呆呆地望着安子墨消失的方向時，安慰他哥哥可能沒聽見，讓他以後有時間回來看看哥哥。

“我想跟哥哥說幾句話。”安辰深有些懇求地看着院長。她有些為難的看着領養的人，她們倒是爽快的答應在等等。院長點頭時，安辰深飛速的跑上安子墨的那棟樓，他口袋鼓鼓的棒棒糖掉了一路都沒有發現。

安子墨心不在焉的的寫着作業，看到安辰深氣喘籲籲的跑到他面前時愣了一下，随即拿出一本書擋在自己面前，遮住他看過來的視線。

他掏了掏褲子口袋大聲的叫了一聲，“啊~！”

安子墨疑惑的看着他，只見他驚慌失措的到處掏自己的口袋，嘴裏不停重複着，“我的糖呢？我的糖呢？……”

他朝走廊探出頭，看見地上有掉的棒幫糖時冷笑了一聲，沒好氣的說了一句，“傻子！”

安辰深找不到糖有些急了，他都能看見他額頭冒出了細細的汗珠。他嘆了一口氣讓他回去撿不要來煩他。安辰深這才回過頭看見走廊上掉了一路的棒棒糖。

他二話沒說的往回跑，又一個一個的撿起掉落的棒棒糖。再一次跑到安子墨面前時他已經滿頭大汗了。

他把撿回來的糖全部放在安子墨的桌上說，“哥哥，這些糖你慢點吃，我下次過來再給你帶。”

他說這話時磕磕巴巴的，他只要說了超過5個字就會結巴，說到後面就成了兩個字兩個字的往外蹦。

安子墨有些不耐煩的看着那些施舍給他的糖，置氣的說，“拿回去！我不要！”

安辰深吞吞吐吐了半天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他沒有拿走那些糖，而是舔着臉樂呵呵的蹲在他的桌子前說，“哥哥，給我讀書吧！”

他越是一臉無辜安子墨心裏就越不痛快，他不想看見一個智障在他面前耀武揚威，他是在得瑟他有人領養，能離開這個福利院了？

“我不想給傻子讀書！”安子墨說完看都沒看他臉上的表情。只記得他一聲不吭的在他桌子前站了很久。直到樓下的院長提醒他該走了他才轉身離開。離開前還丢下了一句結結巴巴的，“我想留在院子裏聽你讀書。”

安辰深走後，他憤恨的把桌上的棒幫糖全扔在地上。當他準備把氣撒在語文書上時，歪歪扭扭的三個字出現在語文書相反的角落。他不可置信的把書倒過來一看，居然是他的名字，“安子墨”三個字。“墨”字還少了一個點。

安辰深什麽時候寫的他不知道，他剛剛只顧着跟他怄氣，他沒有拿正眼看過他。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總喜歡把氣撒在安辰深的頭上。他就是覺得不公平，為什麽一個傻子都能有人喜歡，而他一個正常的孩子卻從來沒有人願意看他一眼。

那天，院長來找過他。不知道為什麽，她總是一直誇他，誇他聰明，誇他可愛，誇他一直很乖。這突如其來的表揚讓他更生氣，他覺得院長在可憐他。他只是一聲不吭的聽着院長虛情假意的表揚。說到最後，她突然把話題轉到了安辰深的頭上。

“你知道辰深很喜歡你吧！”

安子墨有些疑惑的擡頭看她，她語重心長的摸着他的頭，“院裏的孩子都是我的孩子，你和辰深也一樣，我希望你們以後不管在哪裏都能像家人一樣，互相照顧，互相扶持。我相信辰深即使離開福利院也不會忘記你的。”

院長說的很委婉，但他還是聽出了她話裏的意思。他對安辰深的嫉妒被她看出來了。她拙劣的撫慰着他憤懑的心情。也是在那一天，他知道了院長的一些秘密，一些別人不知道只有他知道的秘密。

院長年輕時遇人不淑，原以為那個男人是他的真命天子，沒想到卻是她往後十幾年的噩夢。她不顧家人反對死活要和男人過一輩子，哪怕他是個好吃懶做的窮光蛋。

男人不僅好吃懶做還毫無責任心，讓院長反反複複懷孕了4次卻不希望她生下來，更不願意和她結婚。直到第5次打胎時院長徹底失去了做媽媽的權利。更令她心碎的是那個男人還沒等她出院就迫不及待的提了分手，并從此不知去向。

可憐的院長認為這是她傷害無辜生命的報應，她開始信基督教，開始贖罪。為了彌補她對那5個沒有來到這個世界的小生命的補償，她開始接手了福利院的工作。不管是因為任何原因被抛棄的孩子她都會接收，并且竭盡所能的給他們一個有愛的環境。

但是，她太過天真，有些愛任何人都沒辦法替代，盡管她一再強調她們不是孤兒，她們有很多家人，有很多的愛。但院子裏的孩子還是想要父母的愛。她很無力，也很苦惱。面對着棄嬰越來越多，她更是力不從心，無論是從精力上還是資金上她都無能為力。

院子裏的孩子出去以後多多少少都會被別人用異樣的眼光看待，這是她的心結。

那一天，院長和安子墨推心置腹聊了很久，她們聊的比天色都要久，她們聊到陰沉的天空完全被黑夜籠罩還沒有聊完。他趁着這個機會得知了自己是被遺棄在了公廁的垃圾桶裏，和那些肮髒的垃圾一起被扔在了垃圾桶。

得知這個消息時他是心灰意冷的。他曾給遺棄他的父母找過很多理由，她們或許壓力太大沒辦法養孩子，才把他送到福利院的。又或許是他自己生下來不争氣，身體羸弱，不得已才送到福利院的。他替生下他的人開脫，她們一定也經歷過心痛的抉擇，她們或許還是愛着他的。

可事實上，他就是被無情的遺棄的，像個垃圾一樣被遺棄的。她們沒有過心痛的猶豫不決，更沒有過愛！她們就是不想要他。但是他一直不明白，為什麽不要他又把他生下來。如果他和院長曾經打掉的孩子一樣，從來沒有來過這個世界，他就不用知道冷酷無情的真相，他就不會期待着完全不屬于他的東西。更不會被有父母的人覺得可憐甚至是把他當成異類。他也不會對一個傻子嫉妒到骨子裏！

想到安辰深，他多了一嘴，問了他的出生。院長那天像是打開了話匣子，她毫不吝啬的全盤托出。當她說完安辰深的出生時安子墨就後悔了。

他又一次羨慕安辰深，甚至羨慕的有些妒恨！至少，安辰深的父母沒有把他當成垃圾一樣扔在垃圾桶。而是包裹的好好的放在了福利院門口，并且還留有一封愧疚的書信和一些錢，希望福利院能善待這個孩子。

至少，安辰深的父母對他是有愛的。盡管他是個傻子，他不僅得到了父母的愛，還得到了院子裏很多人的偏愛。而這些，安子墨一點也不曾擁有過。

他幽怨的小聲嘀咕，“安辰深跟他不一樣，他什麽都有。”

院長低着頭看着他的臉，那些紅斑胎記在漆黑的屋子還是紅的若隐若現，他像是黑夜裏的精靈，有着自己獨特的标記，它更像是永不會褪色的徽章。至少，他是與衆不同的。

“你有沒有想過，辰深對你的愛也是愛，就是因為智力不足，他的愛比這世上所有的愛都要熱烈和純粹，他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給你，你要做的就是睜開眼。”

安子墨不知道院長到底知道他們之間的多少事情，是不是也包括他們偷偷躲起來吃的棒棒糖，還有那間只有一扇光的小黑屋。

他選擇了緘默不言，院長卻拍了拍他的肩膀，信誓旦旦的說，“你那麽聰明，我相信你一定能看見他對你的愛！”

安子墨摸到了口袋裏的棒棒糖眼眶漸漸濕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