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楊過”
“楊過”
這天,安子墨放學回福利院時沒再見到一直等在鐵門後的迫切身影。他站在門口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安辰深已經離開了。他在學校一直期待着放學,這會竟覺得就連福利院也不想進去了。
他一個人走到那間小黑屋的沙發上沮喪的坐下,看着在面前飛舞的灰塵掏出棒棒糖丢進了嘴裏。他打開語文書,含糊的對着空氣讀起了課文。讀到精彩部分還是會賣着關子問着問題。只不過小黑屋一直沒有除了他以外的任何聲音,他偏過頭看着旁邊空着的沙發開始自問自答。
從那以後,每天放學他都會一個人悄悄地穿過一樓的走廊,穿過廚房,去那間灰塵飛揚的小黑屋吃根棒棒糖,自言自語的讀課文。直到有一天他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小黑屋裏看見了一個黑影向他慢慢走進。他看不見五官,只能看見身形是個大人,是男是女他也看不見。
他嘴裏的棒棒糖吓的掉在了地上,他多此一舉的從沙發上躲進了黑暗裏,以為那個漸漸朝他逼近的黑影不會發現他。他屏息凝神的抱着語文書閉着眼睛時黑影的腳步聲停了下來。等他睜開眼睛時黑影不見了。
安子墨在黑暗裏小心翼翼地打量,黑影确實消失了。他心有餘悸地準備利索地收拾沙發上的書包離開小黑屋。這時,他的肩膀上突然搭上了一只手,他吓得驚聲尖叫卻被那只手及時的捂住了嘴巴。他吓的差點昏過去。
黑暗裏的人捂着他的嘴把他拖到了沙發上“噓!”了一聲,示意他不要發出聲音。安子墨害怕的點點頭,那人的手才慢慢的放了下來。他的臉也慢慢的出現在僅有一柱光線的灰塵裏。
“怎麽是你!”人影驚訝的語氣明顯有些失望。
安子墨看清對面的人後長長的松了一口氣,他拍着自己的胸口吓的手都是哆嗦的。他沒想到這裏還有第三個人知道,這個人還是食堂打菜的“楊過”。
楊過之所以叫楊過,是因為他只有一只手,另一只手只有半截,大臂與小臂斷掉的切口處像是被燙傷的傷疤,布滿了觸目驚心的疤痕。每次去食堂,安子墨都不希望看到他站在窗口打菜。可每次他都咧着嘴,笑彎了眼睛站在窗口用一只手熟練的打菜。而另一只一半的手會時不時的揮舞着幫助完好無損的手使力,安子墨每次看到都覺得恐怖,甚至有點害怕。所以,他都會躲在安辰深的身後。
他很喜歡安辰深,每次他碗裏的肉總比自己碗裏的多。他咧着嘴笑彎了眼睛也是因為看到了安辰深。對于這種現象他早就習慣,特別是和安辰深站在一起,這種一只被安辰深的耀眼偏愛的情況已經見怪不怪了。他的藍眼睛能讓所有人為之着迷。
但安辰深每次都沒有正眼看過他,而是低着頭假裝沒看見他熱情的龇牙咧嘴。
楊過是個42歲的中年人,也是個單身漢。兩年前來孤兒院應聘後廚的工作。那時候院長見他可憐便把他留了下來。
他之前是在一家大型食品場上班,因為一次做月餅的大生産,他的左手被卷進了月餅機器裏。他和孤兒院的一些好奇他手怎麽沒的孩子繪聲繪色的說着那次意外。他越說越恐怖,越說越血腥。
他說當時覺得自己的整個身體都跟着機器卷了進去。他想往上拉,結果手指直接被拉斷。他感覺先是自己的手指一點點被擠壓碾碎,接着是手掌。他當時都疼的說不出話來,也不會叫,只感覺到自己的手一點點被機器吞噬。接着,他看見了機器裏月餅的蓮蓉餡料慢慢變成了紅色,他的五根手指分別混在鮮紅的餡料裏随着機器滾動。
一旁聽着的孩子吃痛的皺着眉頭,有些膽子小的女生直接吓哭了。他們下意識紛紛抱着自己的手臂,好像他們的手臂此時此刻正卷在機器裏,而他們吃痛的表情使得他們的想象更加的逼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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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越聽越害怕,越害怕越想聽,他們好奇又膽怯的問,“然後呢?然後呢?”
這時候,楊過都會一個個的摸過他們的手,有時還體貼的把他們的手捏在自己僅有的一只手掌裏摩挲。看到被他吓哭的孩子他更是貼心的一會摸着他們的後背,一會摸着他們的大腿,那一刻,他多麽希望自己另外一只手還健在。不然,他的一只手根本安慰不過來。
安子墨和安辰深每次都站在遠遠的聽着。他是因為害怕楊過手臂上的殘缺,不敢靠太近。安辰深是為什麽他不知道,或許只是為了陪膽小的自己。
但楊過體貼的甚至有些猥瑣的眼神總是時不時的往他們這邊瞟,他知道楊過垂涎的眼神瞟的是安辰深。
他一邊自顧不暇的安慰着身邊圍着的受驚的孩子,一邊看着安辰深。他說就在他感覺自己整只手都要被機器吃進去以後,他身邊受到驚吓的同事反應過來,一邊驚聲尖加一邊關掉了電源,機器停了,他的手卻卡在裏面拔不出來了!
那群孩子又好奇的問,“然後呢?然後呢?”
這時,他又換成另一批孩子安慰。安子墨有時候都能看見他僅有的一只手安慰着安慰着就在女生的裙子下或者男生的□□處消失不見了。就像他另一只被卷進機器的手一樣沒了。
安辰深依舊是不看他一眼,但他也對楊過卡在機器的手感興趣,他見楊過停下來沒有要繼續說的意思他還是朝他偏過頭。楊過迎上了他的眼神又開始龇牙咧嘴的笑了。他的手突然出現了,他朝安辰深招招手,關切的問他想不想知道他卡在機器的手後來怎麽樣了。
安辰深猶豫了一會點點頭。
“你過來,我悄悄說給你聽。”
一旁同樣想知道他手的最後結局的孩子開始起哄,“我也想知道,我也想知道!……”
他只是目不斜視地看着安辰深,咧着嘴等待着他走向自己身邊。他打發掉了其他好奇的孩子,他和他們說要一個一個的說,他先和安辰深說。
安辰深看了一眼安子墨,問他想不想知道。安子墨搖搖頭,他看了一眼楊過立馬沒了表情的臉小聲的說他要回二樓了。安辰深只好也跟着安子墨回去了。
現在因為是冬天,他另一只殘缺的手被厚厚的衣服包裹着,安子墨看他沒了以前那麽害怕。他過了許久才問了他同樣的疑惑,“你怎麽知道這裏?”
像是沒料到會被一個小屁孩反問,楊過愣了一會便煞有介事的皺着眉頭,“你不知道這是福利院的倉庫嗎?我一直都知道這裏,還經常過來拿煤球。”他意有所指的看着安子墨,“倒是你!一個小屁孩來這幹嘛?”
被他這麽一說,安子墨有些心虛。他下意識的抓緊了書包的袋子,确定安辰深走時留給他的棒棒糖沒有被發現便支支吾吾的說謊,“我……我無意間找到這裏的,樓裏太吵,我來這邊背書。”
楊過看了一眼他手裏的語文書,又看着周圍烏漆抹黑的環境,他冷哼一聲起身,沙發立馬彈了回來,安子墨慢慢的滑到了沙發的角落。
“以後別來了,這裏沒有燈,不适合背書!”他說着甩着一只空空的袖子離開了小黑屋。
憑什麽?安子墨心想,又不是他的地盤,憑什麽不讓自己來?這是安辰深最先找到的,他想來就來!
想到安辰深,他回想了楊過剛剛看到他時說的是,“怎麽是你?”而不是“你怎麽在這?”難道他還在這看見過其他人?他看見是自己時語氣明顯很失落。可這裏目前一直只有他和安辰深知道,難道他以為自己是安辰深?
但是還是孩子的安子墨想不出個所以然出來,既然楊過能發現這個地方就說明別人也能發現,不一定只有他和安辰深。他慶幸之前和安辰深在這偷偷吃糖的時候沒有被別人抓到,現在這裏已經不安全了。
他心裏雖然不是很樂意,但礙于楊過是個成年人,和他對着幹還是自己吃虧。所以他去小黑屋的次數變少了,從每天到隔天,再到一星期3次,最後直接一星期一次了。這些次數取決于他想安辰深的程度。
沒有和安辰深成為朋友時,他每次坐在走廊裏看着福利院的大鐵門時唯一想到的就是希望自己被一雙手牽走。現在他看着院子的鐵門想到的都是安辰深離開時朝他揮手的笑容。他想安辰深了。
他在周末無所事事的坐着他們曾一起坐過無數次的秋千,每次,安辰深總會把他推的很高,有一次他甚至感覺自己都快蕩到了院子外面的馬路上。他總是驚慌失措的閉着眼睛罵他不知道輕重。安辰深只會傻乎乎的咧着嘴笑,一雙無辜的藍眼睛呆呆地望着他。而他每次都會被那雙藍眼睛看到沒脾氣。
他們趴在院子的草地上觀察着成群結隊的螞蟻扛着他們吃掉在地上的食物。安辰深會在這時脫掉自己的鞋子橫在螞蟻的隊伍中擋住後面螞蟻的去路。迷路的螞蟻會站在原地驚慌失措。但過不了多久,它們像是又和前面的螞蟻取得了聯系,順着他的鞋子整齊劃一的重新跟上了前面的隊伍。
有時他們還會看到一蹦一跳的螞蚱,那時,安辰深都會眼疾手快地抓住它放進瓶子裏。如果運氣好的話他能抓到兩只,然後把他們丢到一起,看着他們在逼仄的瓶子裏打架。他則在一旁傻乎乎的加油。
他們在天氣好的時候還會玩踩影子的游戲。安辰深雖然是個智障,但他踩影子絕對是個高手。每次安子墨還沒有追上他的影子就被安辰深踩到了自己的影子。他眼疾手快,身手又敏捷,活脫脫一只靈敏的小貓。
他們在貧瘠的草地上樂此不疲的追着彼此的影子,有時候影子會被陽光拉的很長,這時候玩踩影子游戲就比較吃虧。因為再怎麽往相反的反向跑最終總能輕而易舉的被踩到。
有時候陽光把影子縮的很短,這時候玩踩影子是最刺激也是最好玩的。他每次都喜歡去踩安辰深的頭,他總覺得踩頭比較容易。其實踩腳會更容易,這就是為什麽安辰深每次都能踩到他影子的原因。
每次他一玩起踩影子的游戲就像個永動機一樣,不知疲倦。有時候他實在是累了只好兩腿一癱躺在了草坪上。連同他的影子也一起被壓在身下。
他自從發現這個秘密以後每次安辰深要踩到他的影子時,他就耍賴皮的躺在地上。安辰深會皺着眉頭百思不得其解的到處找他的影子,他一邊找還一邊問安子墨把影子藏哪裏去了。
安子墨哭笑不得,他揶揄了一聲“傻子!”抓住機會等着他的影子自投羅網。安辰深還傻乎乎的拍手叫好,說他哥哥真厲害!
他望着外面的大鐵門出神,他恍惚間看見一輛黑色的轎車上下來一個熟悉的身影。白皙的皮膚,藍色的眼睛,還有那一見到他就龇牙咧嘴的笑容。他第一時間看見了二樓走廊上的安子墨,他賣力的朝他揮手,“哥哥!哥哥!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