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媽媽的味道

媽媽的味道

安子墨漸漸的,不再對那雙牽他離開的手有所期待了。他和安辰深在福利院呆的挺惬意。學校裏的人雖然沒有剛開始看到他那樣大驚小怪,但他們茶餘飯後聊的八卦中安子墨臉上的胎記仍然是他們為數不多的笑料之一。

他經歷過各種明裏暗裏的嘲諷和鄙視,遭遇過各種不懷好意的惡意謾罵之後竟也習慣了自己在學校裏獨來獨往的學習生活。他每天把自己裝進書籍的海洋裏,他在學校的圖書角廢寝忘食,他在那個角落看到了外面的大千世界,看到了歷史的底蘊,看到了遐想的未來。他甚至去到了外太空,逛了銀河系。

他在月球上跳高,在火箭上洗澡,在每一篇優秀的詩歌裏領略詞句的魅力。他會把每天自己看到的課外書的內容原封不動的說給安辰深聽。他雖然聽不懂,但每次都瞪圓了眼睛張着嘴巴,流着求知的口水聽的很認真。

安子墨很喜歡他愚蠢的求知欲,他很捧場,每一次他一說完,安辰深就會賣力的拍手叫好。這使得自己在他面前有了莫名其妙的優越感。有時,他也會故意考他,就是為了聽他理直氣壯的說“不知道!”

這時,他鄙夷的“傻子!”一定會如約而至。安辰深又樂呵呵的咧着嘴笑。

他還是不會寫自己的名字,但是寫安子墨的名字寫的卻越來越好,這讓他覺得有些神奇。他試過教他寫福利院其他人的名字,包括很簡單的名字他都不會寫。唯獨對安子墨三個字謹記于心。

在安子墨有限的耐心下,他學會了寫數字,學會了簡單的算術,學會了說自己的名字。每次安子墨問他叫什麽他都能答出來,讓他寫自己的名字時他總是寫的安子墨,這讓他束手無策。

他教會了安辰深尿尿要去廁所,或者叫他,不能拉褲子上。但他始終教不會安辰深洗澡,他只是像只放進水裏的鴨子一樣對着噴頭手舞足蹈的叫個不停,卻從來沒有動手要洗的意思。每次安子墨都會被他氣的半死,說出,“你這個傻子!你這個智障!”

他依舊是咧着嘴樂呵呵。直到有一天,院長居然破天荒的把安辰深安排在他那棟樓,還是他的上鋪。安辰深那一晚激動的抱着他死活不肯睡他的上鋪。這可難壞了胖胖的護工方小紅。

她一晚上用尖銳的嗓門苦口婆心的勸安辰深睡他自己的床卻遭到他無情的拒絕,不僅如此,安辰深還拿出了他慣用的殺手锏。眨巴着一雙楚楚可憐的藍眼睛,撒嬌的叫着她媽媽。這讓一向雷厲風行的方小紅愣住了,頃刻間,她的眼眶開始變紅,豆大的淚滴從她眼眶掉落,滴在她的手背上,衣服上。

安子墨和安辰深都吓壞了,他從來沒有見過強壯的方小紅哭,她永遠都在忙前忙後,急躁的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一邊幹活一邊自言自語的唠叨。抱怨這個吃飯掉了一地,抱怨那個襪子衣服亂扔。他每次聽的最多的都是方小紅尖銳刺耳的聲音,每天像只蚊子一樣在他耳邊嗡嗡嗡的永不停歇。

他趕忙叫安辰深回到自己的床上,他這會倒是老實,看到方小紅猝不及防的掉眼淚立馬撅着嘴乖乖的爬到了上鋪。上去之前還不忘和她說聲,“媽媽,對不起!”

他不說還好,一說完對不起她哭的更厲害了,眼淚不斷線的往下流,流到她姜黃色的外套上都濕了一片。這下倆人徹底怔住了,他們互相看了一眼,識趣的蓋上被子閉上眼睛睡覺。

安子墨不知道她在床前坐了多久,他只知道上鋪的安辰深開始四仰八叉的打起了細微的鼾聲。他眯着眼睛一直沒有睡着。過了許久,哭泣聲漸漸消失,只有時有時無的擤鼻子的聲音。他感覺到方小紅粗重的手掌摸了摸自己的臉,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最後停在了臉上的那片胎記上。緊接着,他感覺到自己胎記上傳來濕潤的聲音。她親了一口自己的胎記。

他不敢睜開眼睛,雖然方小紅的手掌像食堂引火的鋸末一般粗糙,摸在他臉上甚至有些疼。她的嘴唇也很厚,他甚至還聞到了她滿嘴的大蔥味。她是北方人,每次吃飯都離不開大蔥,大蒜,這些重口味的東西。但他第一次感覺到來自一個女人對他的撫摸,那個晚安吻很像他夢寐以求了很久的東西,那個吻有媽媽的味道。

她親完自己以後又站在安辰深邊上,她站了有一會,安子墨也聽見了同樣濕潤的聲音。她也吻了安辰深,但她吻了安辰深以後又開始抽泣了,過了片刻,她終于捂着嘴巴離開了安子墨的卧室。

他睜開錯愕的眼睛坐了起來,看着方小紅背着他站在走廊裏不停的抹眼淚。方小紅照顧他這麽久,那是第一次他從方小紅身上看到了媽媽的影子。以前只是那個啰嗦又麻煩的護工。他摸着自己的胎記愣了半天。他理解了那些孩子每天聲嘶力竭的哭鬧,就是為了護工懷裏的溫柔鄉。他不再嫌棄那些哭聲心煩,他只覺得可憐。

直到第二天,院長看見方小紅紅腫的眼睛時,安子墨才知道,昨天她無聲的眼淚到底是為了什麽,就是因為安辰深的一句“媽媽!”

他們正常的孩子從來不叫護工媽媽,大多數都是稱呼阿姨,要麽就是直接說話,沒有稱呼。她很久沒有聽見別人叫她“媽媽!”上一次聽見這個稱呼還是6年前。

那時候,她有兩個兒子,一個5歲,一個7歲。她的第一個孩子死于校車的車禍,發現時她兒子的屍體已經面目全非。她還沉浸在悲傷的情緒中無法自拔時第二個兒子因為和其他孩子游泳不幸又溺水身亡。短短一年的時間,老天收走了她兩個兒子的生命。她悲痛欲絕,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覺。她瘦過一段時間,就是在她兩個兒子離開後的那兩年,她甚至一度瘦到了80斤。

那時候的她不知道饑餓是什麽感覺,她只是天天悲傷,有時候恨不得一頭撞死。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她看見了福利院的招聘。看見了在院子裏奔跑嬉鬧的孩子們。就像看到了她死去的兩個兒子在她面前快活的奔跑打鬧。于是,她抹掉了眼淚一腳踏進了福利院,結果這一腳踏進來就是一輩子。直到現在,她還在那所福利院。不管護工更新換代了多少批,只有她一直在自己崗位上一邊照顧那些孤兒一邊絮絮叨叨的抱怨。

有一次安子墨回去福利院看她們的時候她仍在那裏。只不過她老了,也瘦了,甚至連眼睛都昏花了。她說要在福利院幹到生命的最後一天。

安辰深像是知道了“媽媽”能讓方小紅紅潤的臉頰蕩出親切的笑容,從那以後的每一天,他像是複讀機一樣天天跟在她身後叫個不停。也正是因為如此,安辰深所有無理任性的要求都能因為這一句發自肺腑的“媽媽”而得到特權。

比如晚上自己床不睡,非要和安子墨擠在一起。比如他拉大便在褲子上,只要楚楚可憐的用他特有的藍眼睛委屈巴巴的看着方小紅,然後深情并茂的叫一句“媽媽”就準能讓他逃過方小紅的唠叨。甚至還會被她溫柔的安慰。

安子墨有時候一度認為他不是傻子,相反的,他很聰明。至少知道怎麽利用自己的優勢加上嘴甜來得到自己想要的,不管是對方小紅還是對他,甚至是福利院的所有大人。

那段時間,他和安辰深相處這麽久以來第一次覺得有這個傻弟弟的感覺還不錯。甚至于有好幾次,他都開始自然而然的幫安辰深換褲子,洗褲子。而他就站在一旁傻乎乎的看着,時不時發出幾聲愚蠢的傻笑,笑着笑着口水就流在了他的衣服上。

安子墨只能一邊翻白眼的責備,一邊又要騰出手來幫他擦嘴巴。他不管安子墨怎麽罵他,損他,都只會說搬來和哥哥一起住很開心。

福利院的人,包括院長都開始說他們像親兄弟一樣形影不離。這時候,固執的方小紅就會反駁大家。說,真正的親兄弟才不會形影不離,他們只會不停的打架,不停的搶玩具。有時候打急眼了還會兩敗俱傷。

本是打架的一句玩笑話,誰料,她說着說着就紅了眼眶。院長嘆了口氣摟了摟她寬厚的肩膀。一向小巧玲珑的院長摟着五大三粗的方小紅像是摟着一棟柱子,樣子十分滑稽。

這時候的安辰深眨巴的着眼睛,一句情真意切的“媽媽”脫口而出。本來還郁郁寡歡的她瞬間就破涕為笑。她一邊欣慰的摸着安辰深的腦袋,一邊擦眼淚。

安子墨揶揄他,你倒是挺會讨大人歡心。

他傻呵呵的在安子墨胳膊上蹭了蹭,說,“我喜歡看別人笑,特別是哥哥你。”

他強顏歡笑的朝安辰深擠出一抹笑容,“我笑有什麽好看的!醜的吓人!”

“誰說的?”安辰深煞有介事的說,“哥哥笑的很好看!我看你笑我就很開心,比我自己笑都開心!”

安子墨問他為什麽會有這種想法,他說了一句和以前重複意思的話。在當時的安子墨根本聽不懂,但在後來發生的一系列事情以後他明白了那句像是傻話的話。可惜已經晚了。

他說,“哥哥是第一個沒有說過我漂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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