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消失的鐵門
消失的鐵門
安子墨小心翼翼的靠近秋千,在離安卯蘭幾步之遙的地方停了下來。他有些手足無措的踢着腳下的破舊輪胎,這些輪胎常常被他們拿來當作椅子。
安卯蘭斜睨了他一眼,“院長說今天的秋千專屬于我一個人的。”
“我沒想跟你争秋千……”
安卯蘭搖晃的一雙腳停了下來,轉過身子看着他,視線又停在了二樓走廊的安辰深身上。她抿了抿嘴支支吾吾的說,“對不起……昨晚……”
“沒事!”安子墨打斷了她的欲言又止,“我确實是嫉妒你們!”他低着頭,加重了腳上的力道,輪胎被他踢的有那麽一瞬間是凹進去的。
安卯蘭突然笑了,“羨慕我們又被退回來!”
安子墨停下了腳但始終沒有擡頭,他一言不發。
“你以後肯定能離開這的!”安卯蘭看着那扇大鐵門腳下一蹬,秋千的繩子又開始嘎吱的叫喚,聲音中飄來了一陣涼風裹着一句清晰的,“而且一定不會被退回來的……”話結結實實的落進了安子墨的耳朵。
那晚,安卯蘭沒有自殺成功。她坐在二樓的走廊上,遠眺着福利院外的燈火闌珊。一個小朋友正坐在爸爸的肩膀上騎馬,爸爸跪在地上樂此不疲的爬了一圈又一圈。一旁的媽媽忙前忙後的跟着,小心翼翼的護着。他們都累的直打哈欠,可爸爸背上的小朋友依舊精力充沛。
安卯蘭笑了,笑的眼淚從羨慕的臉上不停的滑落。院子裏裏外外的一些人不知道勸了多久,安卯蘭竟自己從護欄上下來了。院長心有餘悸的看着她,問她今晚需要阿姨陪嗎?
她笑着搖搖頭說,“我不是想死,我只是忘記了我為什麽要活着。現在,我好像又知道了。”
院長看着她落寞的背景消失在黑暗裏一時沒忍住,蹲下身子捂着嘴泣不成聲。那晚,院長和那棟樓的幾個護工一夜沒睡,她們輪流坐在走廊門口小心翼翼的注視着安卯蘭屋裏的動靜,直到天微微亮時她們才放心的各自散去,并允諾了安卯蘭霸占一天的秋千。
安子墨到最後也沒有說出一句能安慰安卯蘭的話,他只是靜靜的呆在離她不遠的地方。而安辰深則靜靜的呆在離安子墨不遠的地方。
那一晚之後,她們仨好像變了,不再像以前一樣喜歡結伴一起玩了。她們總是保持着一點生疏的距離,但奇怪的是,他們仨的感情卻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堅固。
這種若即若離的三人友誼最終還是被鐵門外的一輛小轎車打破了平衡。安子墨直到後來都一直再想,如果當年那輛轎車沒有出現在福利院的門口,後來的一切事情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他們三個還能見到彼此。又或者安辰深還是會叫他哥哥,他也還是那個形影不離的傻子……
那是一個春暖花開的日子,暖風和煦,院子的柳樹披上嫩綠的新芽。就連牆角死寂了幾年的枯樹也在那個春天長出了新芽。那是一幅到處充滿生命力的季節,好像每株植物都在經歷了寒冬無情的錘煉後迎來了新生。就連平日裏哭哭啼啼的福利院都多了一番歡聲笑語。
安子墨永遠記得那個不一樣的春天,因為,那是他第一次夢想成真。他終于被一雙他期待已久的雙手牽住走出了宿命般的大鐵門,走上了通往未來的轎車。
那天,陽光甚好。他和安辰深玩着久玩不膩的踩影子的游戲。他的影子在被安辰深次次襲擊了以後又一次耍起了賴皮,二話不說躺在了地上。每次一到這個時候安辰深就會急的抓耳撓腮的尋找他的影子。而他只需要靜靜的躺着,随時注意着他影子的一舉一動。只要安辰深的影子出現在他範圍之內便蹭的一聲起身死死踩住他的影子。只有這樣,他才不會每次在這個游戲上輸的太難看。
但是這一招只對院裏的傻子才好使,如果是安卯蘭,她只會把安子墨罵的狗血淋頭。指責他怎麽怎麽耍賴皮。她也曾試圖讓安辰深明白這個道理,很顯然,試圖失敗。而且還讓他莫名的對安子墨生出一種崇拜,每次都要跟在他屁股後面求知若渴的問他怎麽做到把自己的影子藏起來的。
就在安辰深再一次找他尋求原因時,黑色的奔馳轎車上下來了一對中年夫妻。女的體型豐韻,面容和善。男的消瘦高挑面容憔悴。他們都穿的格外的樸素,給人一種風塵仆仆的感覺。身上也找不到一件值錢的物件。女人連一件飾品都沒有,光禿禿的像是寺廟剛還俗的尼姑。
女人面帶微笑的掃了一眼院子裏的孩子,最終把目光定在了安辰深的身上。她緩緩走近,對上那雙攝人心魄的藍眼睛時溫柔的“哇!”了一聲。
随即院長從辦公室急急忙忙的迎了出來。她們寒暄了幾句得知安辰深是個唐氏兒的時候瞳孔都放大了幾倍。一旁沉默不語的男人激動的雙手都在顫抖。安子墨清晰的看見了他疲勞的眼眶裏閃爍着激動的淚光。
她們甚至都還沒有走進院長辦公室細聊就已經決定要領養安辰深。這草率的決定讓院長都愣了幾秒。還沒等院長開口,一句“我不想離開福利院!”迫切的從安辰深嘴裏蹦了出來。
這會換做那對夫妻驚訝的愣住了。
安子墨見狀識趣的離開了院子拐進了樓梯口。安辰深緊追其後卻被院長一把抓住,他掙脫不掉只好執拗的叫“哥哥!我要去找哥哥!”
他最終還是嫉妒了安辰深。他就站在旁邊,卻仿佛一團空氣,夫妻倆的目光片刻都不曾在他身上停留。那種被安辰深一次又一次的奪去一切目光的感覺讓他憎恨又無力。
不知過了多久,方小紅踩着輕快的步伐來到了安子墨的床邊。無論此刻的她要說什麽安子墨都不想搭理她。誰知方小紅激動的拍了拍他的屁股,告知他趕緊收拾一番和安辰深一起去新的家庭生活。
“什麽”安子墨有些糊塗了,他驚谔的坐了起來,一臉不相信的表情盯着方小紅,語無倫次的“我……阿……阿姨……你說什麽?”
方小紅咧着嘴寵溺的白了他一眼,一邊替他穿上衣服一邊半推半拎的把他推進了院長辦公室。
一進門安辰深久撲了過來,笑的嘴都合不攏。他發現每個人臉上都挂着笑容。他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中年夫妻,她們和院長會心一笑,女人說,“這兄弟倆感情是真好!”
“院裏就他倆兄弟從來不打架,好的跟親生的似地。”院長笑着朝安子墨擺擺手示意他過去。他不明所以的走近,院長欣慰的拉着他的手,摸了摸他臉上的胎記,把他轉向那對夫婦,“子墨,從今天開始,這位阿姨就是你的媽媽,這位叔叔就是你的爸爸。”她說完又看向在一旁樂呵呵的安辰深,“辰深就是你親弟弟了!”
院長的一番話像一陣暖陽緩緩灌進了安子墨的心裏。他曾無數次幻想過這種場景,但每一次都只是幻想。他每天醒來面前還是一扇大鐵門重重的壓在他的心裏。當幻想突然變成了現實他竟激動的開不了口管那對夫婦叫爸媽。
“沒事!不用強迫他改口,叔叔阿姨也行的!”女人溫柔的手搭在安子墨的肩膀上,原本還在輕輕顫抖的身體一瞬間放松了下來。他直勾勾的望着女人的眼睛不合時宜的脫口而出,“我……我長的不好看……”
女人和院長愣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她疼惜的雙手從安子墨的肩膀撫摸到他的臉頰,最終停在那堆鮮紅的胎記上,“誰說的!我覺得你很特別,還很聰明!”
安子墨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麽回應她,在沉默了幾秒鐘後竟從他的口中傳來了哽咽聲。他敢發誓,他并不是想哭,但不知為何眼淚就是止不住。他後來想想都覺得自己沒出息,還不如安辰深這個傻子。至少,他能自然而然的管誰都能叫爸媽。不像自己,不知道在別扭什麽勁,矯情又可笑。
當他和安辰深走到轎車前,男人幫他們開的門。安辰深整個人爬上了轎車的後座,坐下時還不忘朝安子墨招手,“哥哥!快進來!”
安子墨也跟着整個人爬了進去,但他發現收養他們的夫婦是屁股先坐進去的。那是他第一次坐小轎車,除了新奇還有些緊張。他屁股都不敢坐實,生怕坐壞了似的。
院長和方小紅站在車窗外不停的囑咐他們要聽話。車子啓動時院長扒在車窗上的手都舍不得放。直到車子開出去幾米遠她們才小跑着追了上來。開車的男人像是明白她們的不舍将車子開的很慢,以便于她們能多看幾眼。
安子墨看着院長和方小紅的身影同福利院的大鐵門漸漸的模糊,直到最後完全消失在了車流中。他猛地回過頭,這次,他終于離開了福利院。還是坐在小轎車上離開的。
意外的欣喜沒有讓他注意到院長和方小紅紅了的眼眶,沒有讓他注意到另外一棟樓上站着的安卯蘭。彼時的他完全不知道,這一次的離開竟是他和安卯蘭之間的最後一面。他們仨個的命運就是從這一刻開始悄悄的發生了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