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輩子的愧疚

一輩子的愧疚

沒坐過車的安子墨第一次坐車就吐了一車,吓的一旁的安辰深着急的哭哭啼啼,以為他的哥哥要死了。要不是女人在一旁耐心的安慰,他都想陪着安子墨一起去死。

本就緊張的安子墨看着他這麽小題大做只覺得讨厭。他深怕吐了一車等會夫婦倆人會反悔又把他送回了福利院。他一邊慌張的抽着紙巾擦車子一邊懊惱的說着對不起。

夫婦兩人讓他別在意,等會開到洗車店洗一下就沒事了。甚至關切的問他有沒有哪裏不舒服,要不要去醫院看一下。

安子墨強忍着胃裏的翻江倒海連連搖頭,不想再生事端惹麻煩。他本就是托了安辰深的福,今天才能坐在這輛轎車上。要不是安辰深執意要和安子墨在一起,這對夫婦也不會有了兩個都收養的念頭。而當時他們見到安辰深時,那近乎渴望的眼神是沒有在安子墨身上出現過的,這一點他比誰都清楚。

夫婦倆是做服裝生意的。女的叫陳欣,男的叫陳良。陳氏夫婦都是虔誠的佛教教徒。每年除了給大大小小的寺廟捐贈香火還致力于社會上的一些公益,像資助福利院,捐贈希望工程小學之類的公益。他們耗盡心力親歷親為的就是社會上一些唐氏兒童的救助。直到後來安子墨才明白當初陳氏夫婦為何一聽見安辰深是唐氏兒童時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收養。

這一切還要從他們年輕的時候說起。那時候夫婦倆人正處在創業的艱難時期,本就沒什麽積蓄的倆人卻意外懷孕了。孩子雖然來的不是時候,但由于是第一個孩子倆人思慮再三還是沒忍心打掉。

倆人一邊做着小生意,一邊照顧着肚子裏的孩子。陳欣7個月時服裝生意逐漸有了起色。陳良心疼她每天跟着自己起早貪黑的奔波,于是決定讓她在家好好養胎。出于孩子的安全考慮陳欣還是答應了。他漸漸退了出來,在家裏一邊養胎一邊整理賬目,日子也算過的充實踏實。

就在孩子出生的那一天,夫婦倆被告知孩子是個唐氏綜合症兒童,也就是那時候大家經常說的傻子。這個消息對于夫婦倆來說無異于晴天霹靂。

夫婦倆看着別人家同齡的孩子都學會了吃飯,走路,甚至是叫爸爸媽媽。而他們的兒子小叮當都三歲了還不會開口說話。整日除了哭就是哭,甚至連大小便都不會自己說。有時候夫妻倆忙的沒時間顧孩子,他便拉了一身。等到抽空看孩子兩眼時他正在不亦樂乎的玩着自己的大便。

看着滿臉都是大便的兒子,有無數個酒精麻痹自己的夜晚,陳良都在想,如果當初把這個孩子打掉,現在是不是就沒有這麽多的煩惱。這種積壓了許久的無力就在一次生意虧損時爆發了出來。

那時,小叮當已經13歲了,但他還不會自己穿衣服。褲子裏永遠包着尿不濕,吃飯也要陳欣一邊喂一邊教。時不時還會莫名其妙在家裏發脾氣搞破壞。家裏的家具和餐具都不知道換了多少批。

這一天,生意失利的陳良沮喪的回到家中。本想靜一靜的他卻被小叮當吵着嚷着要帶他去買糖葫蘆。他們父子一直以來有個習慣,那就是每次陳良下班後都會給小叮當帶一串糖葫蘆。他也就在有糖葫蘆吃的時候看着才像個正常的孩子,不哭不鬧,高興起來還會叫兩聲含糊不清的爸爸。

他耐着性子和小叮當道歉,保證明天一定給他買兩串。但是小叮當根本聽不進去。沒得到冰糖葫蘆他就開始大叫,打沙發,摔東西。這些陳良早就習以為常。可當他被小叮當手中的煙灰缸砸中腦袋,鮮血直流時他忍不住了。

那是他第一次對着智障兒子發火,以前在教育智障兒子上盡管再怎麽無力和艱辛,他都沒有發過脾氣。他深深的明白,這些并不是兒子的錯,他比誰都無辜。他也一直勸自己,小叮當跟同年的孩子相比就是智力差了點,但他還是很孝順的。他會在吃喜歡的糖葫蘆時流着口水問爸爸媽媽要不要一起吃。也會在陳良閃到腰的時候幫他按摩。雖然他手上總是沒輕沒重,每次都把陳良捏疼的滿頭大汗。但他一直是個好孩子。

小叮當只是低智,并不是無智。當他看見爸爸歇斯底裏的臉上都是血時,他害怕的支支吾吾。陳良當着他的面把家裏一切目之所及的東西都摔了個遍,“你不是喜歡摔東西嗎!摔吧!統統都摔了!你以為就你會摔東西?就你會發脾氣?我他媽還憋着難受呢!摔!都他媽給我摔了!”

發洩的暴風雨過後,家裏一片狼藉。陳良把自己關在了房間懊惱不已。小叮當難得的安靜了下來。陳欣淚眼滂沱的收拾着家裏的殘局。她沒去怪任何人,這麽多年,他們一家三口誰都過的不容易。她只怪自己,如果當初體檢的時候,如若不是為了省那點錢聽了醫生的話去做個産前篩查,也許就沒有現在這麽多的事情。

就在陳欣收拾完廚房出來時,她發現一直安靜坐在沙發上的兒子不見了。她瞥了一眼敞開的大門,腿一軟,整個人摔在了地上。為了防止小叮當出意外,平常家裏的門和窗戶都是反鎖的。今天陳良回家應該是忘了。

她顧不得胡思亂想,忙不疊起身去敲陳良的門,“兒子跑了!兒子跑了!”

還在獨自懊惱的陳良聽見兒子跑了連外套都沒來得及穿,只一件單薄的內衣在冬天零下十幾度的大街上絕望的尋找着兒子的身影。

夫妻倆不眠不休的找了一夜無果只好選擇了報警。警察不慌不忙的做了一通筆錄就讓他們回去等消息。早已失去理智的陳良揪着警察的領子質問,“你們倒是去找啊!我兒子是個傻子,它不會過馬路,更不會坐車。你讓我們等消息!我們怎麽可能有心情等消息!今天失蹤的不是你孩子,你們就這麽無所謂嗎?”

當時值班的警察是兩個小年輕,氣血方剛的哪受的了這種無理取鬧的指責。他黑着臉推搡着陳良,許是力道有些重,陳良感受到了敵意。于是倆人便抱在一起打了起來。陳欣和另一個警察在一旁拉架。最終還是陳欣情急之下給了陳良一巴掌,“兒子就是被你罵跑的,你還好意思在這打架!”

陳良感受到臉上一陣鑽心的疼,原本額頭上已經止住的傷口又開始往外滲血。本來氣急敗壞的警察還氣勢洶洶的要以襲警為由拘留陳良的。看到陳欣苦苦哀求和他臉上的傷最終還是嚴肅的警告了他一番便氣鼓鼓的離開了。

看到陳良緊緊咬着下颌,雙手捂住臉,片刻,他的身體開始顫抖。陳欣意識到自己剛剛說的話有些重了,事情發展到這個樣子陳良比她還後悔。她一只手搭在陳良的肩上,本想安慰來着。誰知他胡亂的抹了一把鼻涕眼淚,蹭的一下起身,二話不說就消失在了警察局門口。陳欣沒能叫住他。

直到第二天中午陳良才一臉頹敗的出現在家門口。小叮當他還是沒找到。夫妻倆沒日沒夜的尋找,甚至打了城市熱線求助,也在報紙上刊登小叮當失蹤前的照片,全都沒有結果。

直到一個星期以後,派出所給夫妻倆打了電話,但等來的卻是兒子的噩耗。他的屍體被70多公裏外的一個在公園晨練的老頭子發現。小叮當身上沒有傷,公園也沒有打鬥的痕跡,初步斷定是意外墜河。

根據為數不多的監控顯示,小叮當死前曾在另一個區的幼兒園邊上和一位賣糖葫蘆的攤販發生過口角。陳良看着視頻裏的小叮當拿着人家的糖葫蘆不撒手,攤販急眼了直接上手揍他,小叮當抓着糖葫蘆就跑,攤販追了一會就放棄了,站在原地指着小叮當離開的方向破口大罵。

陳良看着監控視頻泣不成聲。就因為一串糖葫蘆他的小叮當再也不會原諒他這個爸爸了……

失去兒子的愧疚和自責占據着陳良全部的生活。他除了夜以繼日的工作就是竭盡所能幫助唐氏兒童。他想在這些同小叮當一樣特殊的孩子身上減輕自己的罪惡。

在失去小叮當的幾年時間裏,陳欣和親戚朋友都曾勸陳良再要一個。但他每晚一閉眼就是小叮當慘白的臉。他覺得再要一個對小叮當不公平,更是自己的不負責任。他做不到把對小叮當的愛全部轉移到另一個孩子身上。

直到失去小叮當的第20個年頭,陳欣查出了宮頸癌。她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給陳良再生一個孩子。如今她肯定要先走一步,她最不願看到的就是陳良帶着對小叮當的自責孤苦無依的走完一輩子。

生,她是生不出來了,于是她想到了領養。不管是誰,總歸在她死後陳良身邊有人照顧她就能瞑目。

陳良不忍再拒絕。本以為經過了這麽多年的贖罪,他已經可以心平氣和的接受了小叮當已經死去的事實。直到他聽見院長說出了安辰深是癡呆兒童時,他還是沒能原諒當時的自己。

每次看見安辰深支支吾吾的想表達自己的想法時,他總是能在他身上看到小叮當不利索的叫着爸爸。他給安辰深買了很多冰糖葫蘆,安辰深吃之前總會先問問他吃不吃。有那麽一瞬間,他感覺他的小叮當又回來了。

陳良紅着眼款抓着安辰深拿着糖葫蘆的手,哽着嗓子問,“你還怪爸爸嗎?”

安辰深每次都是疑惑的把頭一歪,随後露出一嘴的白牙笑的癡傻,“我不會怪你,你是我爸爸,每天還給我買糖葫蘆。”

陳良看着專注舔糖葫蘆的安辰深不禁扭過頭,陳欣還是看見他眼角滑過了男人最後的倔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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