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個人的寂寞

一個人的寂寞

安子墨知道,他現在所享受的全部待遇全都是陳氏夫婦愛屋及烏的施舍。他恨自己不争氣,沒有安辰深嘴甜。他能無時無刻對着陳氏夫婦撒嬌,每天像個行走的複讀機一樣,爸爸媽媽叫個不停。陳氏夫婦每次都被他叫的心花怒放。就連一向沉默寡言不愛笑的陳良都在安辰深來了之後,臉上多出了很多幸福的褶子。

而他只能一邊難以啓齒一邊又恨自己沒用。

但是陳氏夫婦是好人,不但沒有強迫安子墨改口叫爸媽,還對他也格外上心。至少在吃穿住行上他和安辰深都是一樣的。她們也經常表揚安子墨的聰明。也正是因為如此,每次考試他都拼盡全力,不能讓一直領先的名次掉下來。

但他心裏明白,比起他的聰明,她們跟喜歡安辰深的蠢。他哪怕大小便拉在褲子上陳欣都是寵溺的笑着說他是個小糊塗蛋。安辰深在特殊學校學會了唱歌她們都能欣喜若狂的抱着他誇一晚上。盡管他唱的五音不全,口齒不清。

陳良每次進家門迫不及待的眼神都是率先捕捉到安辰深,哪怕他正不耐煩的求做作業的安子墨陪他玩,根本無暇顧及他的呼喚。而安子墨總是第一個喊他叔叔。他笑着摸了摸安子墨的頭,随後又把全部的視線放在了安辰深的身上。

他的目光總是無時無刻追随着安辰深,像個望子石。有好幾次安子墨都覺得他目無旁人的眼神有點恐怖,像是要把安辰深看透,又像是看不夠。

有時就連他的餘光裏也都是安辰深。有一次,他和安辰深在公園踢足球不小心倆人撞到了一起同時摔在了地上。陳良萬般擔心的跑過來卻先抱起了離他最遠的安辰深。當陳良火急火燎的從安子墨身邊經過時,他期盼的心情一瞬間沉到了谷底。他以最快的速度站了起來,卻發現自己的膝蓋被蹭傷了。

而一直到晚上睡覺前陳氏夫婦都沒有發現。她們一晚上都在噓寒問暖的檢查着安辰深身上有沒有受傷。

從那段時間開始,他對安辰深的嫉妒變成了讨厭。有無數個無人問津的夜晚,安子墨看着睡夢中的安辰深一遍一遍的說着“哥哥……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呓語時,他多麽想陳氏夫婦的愛只給他一個人。而安辰深這個傻子得到的東西已經太多了,他不止一次讨厭安辰深的傻,又羨慕安辰深的傻。

就向陳欣說的,辰深每天都是咧着嘴快快樂樂的,而子墨總是小心翼翼的沉默寡言。就好像他11歲的身體裏面裝着21歲的大人,每天都有不同的煩惱。

自從被陳氏夫婦收養了以後,安子墨填家庭信息欄的時候都無比的自豪。他終于不用扭扭捏捏的故意挨到最後,心不甘情不願的填着“天使福利院”。那一串簡短的座機號終于換成了他夢寐以求的11位手機號。令他內心狂喜的當屬聯系人的稱呼,那是最耳熟能詳的爸爸媽媽。但,這次卻是他第一次鄭重其事的寫出來。

在學校,他不用向別人投去羨慕的眼神,更不用畏畏縮縮的一個人獨來獨往為了逃避那些同學談論關于家庭的話題。他發現當自己說出爸爸媽媽是做生意的時候竟如此的得意,他甚至常常因為別人對他談論的家庭話題沒什麽太大的反應而苦惱。明明他那麽鄭重又引以為豪的說出來,得到的卻是簡單的幾聲附和和點頭。以前的他聽到別的同學談論起自己的家庭時他別提有多羨慕,嫉妒的都想魂穿他們每個人的身體。

而關于自己臉上的胎記他再也不會遮遮掩掩了,就因為陳欣說的那句,“他是最特別的!”盡管學校很多人對他臉上的胎記指指點點又好奇,他好像都不在乎了。因為他在乎的人喜歡,他便能把以前的恥辱當作一種勳章。旁人的看法對他已經不重要了。

他無時無刻不欣喜若狂的發現自己現在有家人可以談論,有家人可以撐腰了。為此,那段時間,他總是覺得自己無堅不摧,所向披靡。周遭一切的力量都緣于他第一次和別人一樣有了爸爸媽媽!

但是,他的家人裏并不包括安辰深。他甚至一度不想和同學介紹他還有個異父異母的傻子弟弟。安辰深的存在無時無刻不提醒着他是誰,他從哪來,他這只醜陋的麻雀是怎麽飛上枝頭變成了鳳凰的。

大概傻子的唯一好處就是盲目樂觀。不僅如此,他也聽不懂安子墨話裏的不耐煩和冷嘲熱諷。即使在被自己冷漠的拒絕無數次以後依舊笑臉相迎的叫着他哥哥。

被領養了以後,他比在福利院還黏人。就像個牛皮糖,怎麽甩都甩不掉。當着陳氏夫婦的面他總要違心的假裝他們兄弟情深,可當只有他們兩個的時候他會毫不留情的叫安辰深滾。但他一次都沒有聽懂。

他每天被嫉妒折磨的自我懷疑,一邊讨厭安辰深,一邊又為自己的小心眼愧疚。他怎麽也想不明白,從小到大,他為什麽總是嫉妒一個傻子!

就在一次放學的路上,安辰深突然出現在他學校門口手舞足蹈的朝他揮手,複讀機一樣的哥哥落在他耳朵裏格外刺耳。他加快了步伐,心裏默默祈禱沒有其他的同學看見。可安辰深過分的熱情怎麽可能不驚動好奇心旺盛的同學,他們紛紛跑過來拉着安子墨詢問街對面的人是誰?

“我……我媽……”安子墨顧左右而言它。

“我是說那個長得像外國的小孩是誰?”

眼見着沒辦法蒙混過去,他只好為難的說是他的表弟。

“哇!你居然有個這麽看好的弟弟!”

“改天把他叫出來我們一起玩啊!”

安子墨一邊敷衍的點頭一邊加快腳下的步伐,他想趕在這些人還沒有發現安辰深誇張的面部表情和因為一激動就會從嘴角淌下的口水前自然而然的坐上車。

但他的不自然還是被陳欣有所察覺。她一路上都在內視鏡裏注視着自己,有好幾次和她對上眼神時,她的笑容竟讓安子墨心裏一陣發虛。他怕陳欣發現自己對安辰深的嫉妒,發現自己并沒有真的拿他當兄弟,拿他當親人。如果是這樣,他應該就沒有資格呆在那個家裏了。

為了消除她的顧慮,安子墨還是違心的和安辰深聊了起來。問問他在學校怎麽樣?有沒有交到什麽朋友?老師都教了他什麽?在學校開不開心之類的。

但他問的這些問題安辰深一個也沒答出來,全是陳欣在一旁事無巨細的回答安子墨。無非全都是表揚,誇他會寫“好”字。安子墨心想,這個字是個人都會寫。誇他會幫助其他自閉症的孩子打飯,誇他在學校所有老師都很喜歡他。

雖然陳欣背對着安子墨,但從她輕快的語氣和倒映在擋風玻璃前的笑容就知道她是打心裏的欣慰。而不是在聽到安子墨考了第一名後敷衍了是的幾句誇獎和稍縱即逝的微笑。

有爸爸媽媽這件事常常會讓安子墨忽略掉陳欣夫婦之間那些連他們自己都未曾發覺的不同。只要不是回福利院,他獨自寂寞也沒事。

但有時候嫉妒會使人面目全非,最讓他接受不了的對手還是個傻子。那是他和安辰深被領養的一年後。陳欣的宮頸癌做了一次手術預後一直很良好。她把這個天大的好消息歸功于安辰深,是他讓自己每天都開開心心的,全然已經忘記了自己還是個被判了死刑的病人。

陳良當然也贊同。和安辰深相處了以後,他對于再次提起小叮當的事情已經沒有以前那麽諱莫如深了。相反,他至少能睡個踏實的安穩覺了。或許,陳欣□□這個決定是對的。

本就擁有偏愛的安辰深此時又被陳欣夫婦更加的寵愛。以前是有求必應,現在是犯錯都不會批評的程度。在安子墨看來,他就是這個家的皇太子,而自己就是一個陪着太子的書童。整個家的中心永遠都是安辰深。

她們甚至都沒發現,安子墨早在半年前就已經改口叫爸爸媽媽了。可那時候的她們正在忙着給安辰深舉辦生日會,細心的從一朵花到酒店的布置都是她們親力親為。就連一向忙着工作的陳良都特地抽身前來布置。

雖然安子墨生日的時候也獲得了和安辰深一模一樣的豪華待遇,但是,一直在會場忙前忙後的都是工作人員。原因是陳欣要去參加安辰深的家長開放日,而陳良實在抽不開身。于是這些生日布置的事宜全部交給了酒店的工作人員。

她們只能一遍遍的說着抱歉,希望安子墨能理解。他只能假裝若如無其事的一笑帶過,陳欣誇他一直都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孩子。

可他們不知道的是,他根本不想成為好孩子,他只想成為像安辰深一樣的傻子。那樣,至少他也能得到她們同樣的愛。

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安辰深卻每天愁眉苦臉的抱怨安子墨自從離開福利院都不怎麽和他玩了,他們已經很久沒有玩踩影子的游戲了。他居然愚蠢的覺得在福利院的日子比在新家庭的日子要好玩。

如果不是知道他是個傻子,安子墨一定認為他這是在炫耀。

“為什麽這麽覺得?”安子墨冷冷的問他。

安辰深抱着那個方小紅重新縫制過的虹貓藍兔的枕頭,上面的卡通圖案已近開始黯淡,布料也越來越單薄。就連安子墨都早已經把自己同款虹貓藍兔的枕頭換成了舒服的記憶枕了,他的枕頭還依舊寶貝一樣天天抱着。陳欣和陳良輪流對他做着思想工作都未曾換下他那個破爛枕頭。這也一度讓他們十分的頭疼。

“我喜歡院子裏的螞蟻,喜歡吱呀作響的秋千,喜歡食堂不好吃卻很大份的菜。喜歡院裏的好多媽媽,喜歡那扇大鐵門,因為每次我只要坐在那裏等你都能如願以償地等到你!”

這些話是安子墨根據他口齒不清的詞語自己總結的,他說不了一句完整的話。但安子墨每次都能第一時間明白他的詞不達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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