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我從未贏過

我從未贏過

安子墨每次周末節假日都要飛到京市看看安辰深,雖然他一直不肯和他說話,甚至也不肯看他一眼,但他還是把自己所有的空閑時間都給了安辰深。他已經忘記自己冷落了林琳多久了。

終于有一天,林琳提出了分手。安子墨聽到這個決定時竟覺得松了一口氣。林琳是個好女人,他确實不應該耽誤她。他們吃了一頓散夥飯,看了一場離別電影,有始有終,和平分手。

李斌對于他的決定一點都不理解,但他還是選擇尊重安子墨,他只是好心的勸告他,“安辰深畢竟不是他的親弟弟,能做到這個份上已經盡力了。一輩子還很長,你總要有自己的生活。”

安子墨知道,從他明白自己長大的地方是孤兒院的那天起,他就明白,他這一輩子,注定孤獨一生。

他每年不厭其煩的往返京市和江市,得到的結果都一樣。張醫生勸他,“好好生活,你和安辰深的羁絆好不容易結束,誰也沒有錯,誰也不欠誰。你們都可以有更好的生活。人不能總活在過去。”

安子墨每次都只是笑笑,以沉默來回應張醫生的勸告。

張醫生嘆了口氣遞給他一張名片,“如果有需要可以找我,熟人我會打折的!”

安子墨苦笑了一聲沒有接。

張醫生遞給他一個擔心的眼神,“我覺得你現在比安辰深更需要我。”

他看了一眼依舊坐在窗邊發呆的安辰深,他這麽多年來一直喜歡各種窗邊,安子墨很想知道,在他的眼裏,窗外除了那些四季更疊的城市顏色還能看到什麽?到底是什麽吸引着原本屬于安子墨的目光?他很想知道,但安辰深不會告訴他。他甚至不知道現在的安辰深還會不會說話?這麽多年的沉默有沒有讓他的語言退化?

他原以為從小到大都是安辰深離不開他,直到安辰深把他如同透明的空氣一樣屏蔽忽視的時候,他才幡然醒悟。原來一直都是他離不開安辰深。

一個人的希望是有限的,愛也是。而他卻從未一次抓住過屬于自己的愛。這份愛一直都是熾熱,濃烈的,一直都是純潔的包容的。遺憾的是,當他看到的時候,屬于他的愛已經消失了。

安子墨的生活又開始變得一成不變,就像一灘沒有任何波瀾的死水,連樹葉都不曾在水上停留。

唯一打破這份死寂的是陳良的死訊。那時,又一個十年過去了。安子墨毫無波瀾的人生步入了中老年。連一向貌美如花的張醫生都藏不住頭上的幾縷銀絲和歲月的紋理。唯獨一向安靜沉默的安辰深沒有任何變化,除了藍色的眼睛再也沒有看到過光亮。

“他死的很安靜,睡一覺就去了另一個世界,沒有病痛折磨,他是幸運的,壽終正寝。”醫院的護士安慰安子墨,“老人家臨終前一直哭着喊着要找兒子。”

安子墨沒有任何表情,他知道這個兒子是誰,陳良的一生都在找兒子。

“我們把那張早就不像報紙的報紙遞到他手中,跟他說兒子已經找到了,現在很好。他卻一直搖頭,說自己找的兒子在上大學,他很聰明,也很聽話。但是聽話的孩子都容易被忽視。老人拉着我的手激動的問你結婚了沒?生孩子了沒?他還給你準備了紅包。”護士說着從深深的護士服口袋裏掏出兩個早已褪色的紅包,“老人說一個是兒子結婚的彩禮,一個是兒子生孩子的紅包。他沒什麽本事,只存了這麽多。希望兒子不要嫌棄。”

護士把紅包放在老人的病床上靜靜的離開了病房。

安子墨看着紅包裏面年份不一樣的老舊百元紙幣泣不成聲。他一直都有很多的愛,但現在卻只能說是曾經。

他把陳良和陳欣葬在了一起,中間就是他們的親生兒子,小叮當。如今,他們一家三口終于可以團聚了。

但安子墨在這世上唯一有着家屬關系的人也離他而去了。那晚,他連夜去了京市,他知道又一個十年過去了,他還是沒等來安辰深的一句“哥哥。”可如今他只有安辰深這麽一個親人了,他想去見他。”

張醫生對他深更半夜的造訪并未抱怨什麽,而是給了他一個安慰的擁抱,“我已經知道你父親的事情了,辰深也知道了。”她輕輕的拍着安子墨的肩膀,“我很遺憾,還請你節哀。”

說完,她便拿着包出了門,臨走時還囑咐了一句,“我明天晚上才能回來,辰深就交給你了。”

他走到安辰深的卧室門口,房間溢出的燈光證明他還沒睡。他輕輕敲了敲門,“傻子……我能進來看看你嗎?”

屋裏沒有任何動靜。安子墨靠在門框上一點一點的往下滑,最終坐到了地上,絕望的把頭埋在了膝蓋處。

不知過了多久,門從裏面打開了。安辰深擋住了屋裏的燈光投下了長長的影子。

安子墨緩緩伸出一只腳踩住了安辰深的影子,笑了一聲,“傻子,你輸了。”

安辰深愣了一下,在他身邊蹲了下來,他沒有說話,只是和他并排靠在門上,頭依舊是望向窗外的方向。

安子墨一把摟過他的肩膀,他沒反抗也沒出聲,依舊是靜靜的坐着。仿佛現在挂在他身上的是一團空氣。

“我只有你了,傻子……”安子墨的頭埋在安辰深的頸邊,聲音悶悶的含糊不清,“只有你了………”

那次回到江市以後,安子墨把床頭櫃上安辰深畫的最底下的一本畫本翻開了。他笑了,就像翻開了安辰深的美夢。

畫裏臉上有胎記的男人和藍眼睛的男人一起沐浴在陽光下吃早餐,一起給小藍洗澡,一起做飯,一起洗碗。他們手牽手一起逛公園,穿着同樣的衣服,同樣的鞋子。他們臉上的笑容比陽光還耀眼。他們蕩着秋千,吃着棒棒糖。他們一起洗澡一起睡覺。

安子墨上揚着嘴角翻到了畫本的最後一頁,臉上有胎記的男人面對着藍眼睛的男人睡着了。在灑滿月光的卧室,窗簾被晚風吹起了一角。藍眼睛的男人小心翼翼的蹲在睡着的男人床前。他踮起雙腳,身體前傾,整個人湊近了睡着的男人面前。他越湊越近,近到男人臉上的胎記在他藍色的眼眸中清晰可見。他拉近了最後一點距離,碰上了睡着男人的嘴唇。月光像銀白色的薄霧溫柔的向倆人傾斜,美夢永遠定格在畫本的最後一頁,那是安辰深羞于被安子墨看到的美夢。

在一個陽春三月,萬物都從冬天冷酷的蕭條中挺了過來,迎接着屬于它們的蓬勃生命力。柳條打在安子墨的臉上就像是安辰深小時候給他撓癢的雙手,笨拙又溫柔。

張醫生追出來好幾百米千叮萬囑,“就玩一個月,一個月一到立馬把他送回來!”

安子墨哭笑不得的點頭,以前雷厲風行的張醫生此刻更像個啰嗦的老太婆。他揶揄道,“我想,你是時候考慮退休的事了!”

張醫生愣了幾秒笑着白了他一眼,“精英從來不需要退休!”

這是安辰深時隔12年來第一次同意去江市和安子墨住一個月。為了這一個月的假期,安子墨拼命的加班加點,為的就是換來一個月和安辰深寸步不離。

他推開門,小藍一動不動的趴在它的窩裏。

“它老了,已經跑不動了。”安子墨說,“你還記得它嗎?”

安辰深沒有回答,而是走到小藍的窩邊伸出手摸了摸它的下巴,小藍呼嚕呼嚕地閉上了眼睛。

安子墨早已習慣在安辰深那裏得不到任何回應,他并不覺得尴尬,而是放下行李去廚房忙活。做的還是安辰深最喜歡的土豆。

安辰深看着一桌子的土豆皺起了眉頭,但還是一聲不吭的全吃了。

安子墨又帶着安辰深去福利院住了一陣。福利院重新翻新了一次,現在的面積比之前的要大,光是院子裏的秋千都有好幾個。他和安辰深再也不用搶着秋千玩了。但秋千一多反倒覺得不如以前好玩了。

方小紅已經頭發花白,老花鏡也焊在了臉上。她已經到了退休的年齡,但她一直不放心院裏的孩子,還是選擇呆在福利院。哪怕是掃掃地洗洗碗她也願意。她說福利院是她的家,她的孩子還在這,她不能走。

以前那位白吃白喝的大胖子巨嬰在幾年前已經去世了,死于腦血栓。

現在的上下鋪換成了木頭床,上去下來再也聽不見鐵床搖晃的金屬聲。唯獨院裏的大鐵門依舊清冷的矗立在院子裏。

安子墨看着漸漸生鏽的鐵門心裏五味雜陳。這扇門見證了他和安辰深的一生。彼時,他拼了命的想從這扇門走出去,最好是把這扇門也一并帶走。

此時,他又一次站在了這扇門的後面。可門後面的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包括他和安辰深。命運就是這麽讓人匪夷所思,早知道兜兜轉轉遲早還是要回到這扇門裏來,當初又為什麽非要不顧一切的想出去呢?

“大概就是為了讓我們體驗失去,明白自己曾經的擁有,以後才會更懂珍惜!”方小紅在老花鏡後面對着刺眼的陽光笑眯眯的眯成一條直線,臉上的老年斑就像是她為了這家福利院辛勤的勳章,全都被歲月一筆一筆地記着。

安子墨站在院子裏把以前的回憶又重新召喚了出來,每一幀就像老電影一樣在他眼前一幕幕上映。帷幕放下時,安辰深站在他身邊,影子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安子墨露出狡黠的牙齒,狠狠踩在安辰深的影子上。他雀躍的又蹦又跳,仿佛和小時候的自己重疊,他興奮的說,“傻子!你又輸了!”

安辰深看着自己的影子被安子墨死死的踩住,他的嘴角有了弧度。他突然看向安子墨的眼睛,慢吞吞的說了6個字,“我——從——來——沒——贏——過………”

安子墨愣愣的站在原地,他嘴巴張了張卻總也發不出聲音。就在安辰深扭頭将目光轉向別處時,他兩步走上前,眼疾手快地捧住安辰深的臉,在他額頭上留下深深的一吻。

安辰深目瞪口呆的張着嘴巴,安子墨等了12年的“哥哥”終于從安辰深的嘴裏蹦了出來。他的驚訝可以塞下一整個拳頭。

安辰深堵住他将要說出口的疑惑,他盯着安辰深的藍眼睛,“別問!聽我的!”

安子墨到底還是讓張醫生失望了,他不僅沒有把安子墨暗照規定的時間送回去,甚至還慫恿安辰深直接在江市常住了。而安辰深當然聽他的。

張醫生只能無奈的搖搖頭離開了江市,但她的眼裏滿是笑意。

張醫生離開還沒多久安子墨和安辰深就因為土豆的事情開始了冷戰。

安辰深抱怨安子墨一個星期煮太多次土豆了,他想吃肉。

“明明就三次!”安子墨不服氣的反駁。

“四次!”

“三次!”

“就是四次!”

安子墨氣不過,摔門而出。其實他并不是真生氣,只是安辰深有腸炎,油膩的東西不能吃多,不然就會一直拉肚子。他一直都很任性。

每次他們都會為了這些小事拌嘴,可每次到最後安子墨還是會乖乖的提着一串五花肉回家,獨自一個人在廚房忙活。

等安辰深心心念念的肉放在他面前時他一點也不驚訝,而是樂呵呵的大塊朵頤。

安子墨氣不過,抱住那盤紅燒肉沒好氣的說,“不是給你的,我自己吃的!”

安辰深咧着嘴,咬着筷子一點也不生氣,他趁機夾了一塊心滿意足的塞進嘴裏,含糊的說,“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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