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深秋是老百姓們最喜歡也最犯愁的時節，一年的收獲都堆在倉房中，是否能過個好冬，來年能否有吃有穿，都看這個時候。

可再勒緊褲腰的人家，重陽節也不能不慎重。富庶些的人家要登高賞菊，設下宴席高朋滿座祈福祈壽，平頭老百姓們也要佩插茱萸去拜神祭祖，以求世代喜樂安康。

梁九玉出門兒的時候，看到督主府的小花園也已經擺滿了多頭菊和大花菊，一群丫鬟仆從精心伺候着，就為了督主有可能看到的那一眼。

“咱們去洪光寺要多久啊？”馬車走動起來以後，梁九玉掀開簾子問騎行在她旁邊的多爾衮。

香山以北和大西山都是皇家陵寝和皇家園林所在，他們并不能随意踏足，這番采茱萸，實則是繞過皇家禁地去山頂的洪光寺上香祈福。

因為要爬山，梁九玉穿了身天青色的交領緊身男裝袍服，瞧着活脫脫一個俊俏小郎君的模樣。

多爾衮掃了她一眼淡淡道：“約一個時辰。”

兩個小時？梁九玉放下簾子打了個哈欠，雖說她才剛起身沒幾個時辰，可是用完了早午膳後，也還是犯困。

這馬車搖搖晃晃的，正适合睡覺。梁九玉索性在馬車中間鋪上厚實的毛毯，往身上裹一半兒，慢慢睡了過去。

多爾衮本以為她定會一路叽叽喳喳不安分，可沒想到除開頭問了句話，後頭梁九玉再沒動靜，一路上他忍不住掃了馬車好多次。

劉三兒策馬落後多爾衮半頭笑道：“定是睡着了，還是提早些叫醒比較好，山上涼，可別受了寒。”

多爾衮不動聲色皺了皺眉，因為劉三兒這過于熟稔的語氣有幾分不悅，檀香不是說她巳時才起身嗎？

快到山腳下時，多爾衮敲了馬車好幾下也不聞動靜，掀開馬車簾子一看無語了——還真是睡着了，她是豬嗎？

多爾衮沒好氣地讓劉三兒牽着馬，自己上了馬車。

梁九玉把自己包在那煙青色的毯子裏，只露出白生生的小臉兒，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像極了貪睡的貓兒，多爾衮伸出去推她的手不自覺放輕了許多。

“醒醒。”多爾衮輕拍梁九玉的臉，觸感比他想象中還要滑嫩許多，只是發際線旁那個明顯的傷痕實在是礙眼了些。

等了會兒，見她沒動靜，多爾衮又拍了幾下，才氣得笑出來，說不準這死丫頭真是豬投胎的。

他不客氣地捂住了她的口鼻，梁九玉很快就不滿地睜開了眼。

“你做什麽？”梁九玉朦胧着睡眼瞪多爾衮。

她正在夢裏讓美男們喂葡萄跳脫衣舞呢，別說葡萄還沒吃幾顆，人家衣服都還沒脫她就醒了，實在是氣人。

“快到地方了。”多爾衮冷哼着悄悄摩挲了下掌心，随即他耳朵動了動，以極低地聲音問，“給你的藥帶了嗎？”

“帶了。”梁九玉剛睡醒還有些迷糊，下意識回答完才反應過來，她趕緊爬起身跟做賊一樣靠近多爾衮：“你問我這個幹嗎？不是去上香嗎？”

多爾衮因梁九玉靠近，聞到了她身上好聞的甜味兒熏香，他不自在地退後了點：“以防萬一，趕緊起來，一會兒下馬車了。”

梁九玉懷疑地看着多爾衮匆匆下馬車的樣子，怎麽都覺得不對勁，但是她也沒往會碰見崇祯帝的方向想。

一下馬車她就被那片層林盡染的紅色擒住了全部注意力，過去她只聽說香山楓葉出名，還真是從未看過，原來真的很美。

可再美的景色遇上體力活兒也叫人欣賞不了多久。

“不是，你們就不能準備個轎子擡我上去？”梁九玉有些不滿地看着多爾衮道，“人家大戶人家的小姐也不可能自個兒爬上去吧？”

多爾衮似笑非笑抱臂站在她身邊：“我以為姑娘女扮男裝，是想要體會下爬山看夕陽的樂趣，自然不敢掃了姑娘的興致。”

換言之，轎子有，沒給你準備。

梁九玉：“……”果然這男人沒有最狗，只有更狗。

她左右看看，除了劉三兒和多爾衮附近也沒別人，她也不敢惹惱了多爾衮，萬一他跟劉三兒合起夥來把她扔山裏怎麽辦？她慫得非常識時務。

“走就走，我還不信我爬不上去了！”梁九玉哼哼了兩聲，擡腳就走。

事實證明，吹牛逼是沒用的，爬不上去就是爬不上去。

“我不行了，劉三哥你去替我上香吧，我就坐在這兒等你。”到了半山腰，梁九玉抱住涼亭柱子死活不松手。

她那張白嫩的小臉兒因為太累已經泛起了緋色，跟擦了層暖紅色的胭脂似的，說不出的惹人憐愛。

劉三兒自認為是個憐香惜玉的人，他笑着去看多爾衮，等他吩咐。

這裏是下山必經之地，說不準會碰到崇祯帝，多爾衮想了想沉着臉背對着梁九玉一蹲：“上來，我背你。”

不等梁九玉說話，劉三兒趕忙上前：“頭兒還是我來吧。”

梁九玉都不樂意，被人背着上山并不舒服，她小時候被老爸背過：“男女授受不親呀，傳出去我還嫁不嫁人了？”

多爾衮轉頭瞪她：“哪兒那麽多廢話，為督主祈福你還推三阻四的，等回去我可要好好跟督主說說，快點上來。”

梁九玉聞言氣得差點沒一腳踹到多爾衮屁股上去，他想當豬八戒自己還不想當高小翠呢。

多爾衮見她不肯動彈，幹脆起身一個巧勁兒把她背上了身。

“诶你等等，你看那邊有轎子！”梁九玉被多爾衮的動作吓了一跳，一只手抱住多爾衮的脖子，一只手拍着他肩膀叫。

因為兩個人的姿勢，她幾乎是擦着多爾衮的耳朵說話，這讓多爾衮忍不住喉頭微動，差點兒沒把梁九玉扔出去。

要知道他來京城已經一年多，也素了一年多了，偏偏這女人嘴裏說着對他不感興趣，還總是勾他，這讓多爾衮心裏有股子邪火兒止不住地往上拱，拱得他哪兒都不得勁兒。

梁九玉不知道多爾衮的心思這麽多，她從多爾衮背上跳下來：“你去說說，讓他們賣給我們一頂呗？下山也不累。”

不遠處聽見有聲音的沈靖良忍不住嘴角抽了抽，聽聲音他就聽出來是誰了，該不是為魏忠賢那個老王八知道了陛下的蹤跡算計好的吧？

“皇上，是梁姑娘。”他見朱由檢目光也看向那邊，低聲禀報道。

朱由檢挑了挑眉，眼神裏閃過若有所思，顯然沈靖良想到的他也想到了。

他們的轎子緩緩靠近，梁九玉特別高興朝着他們這邊跑過來，可等差不多跑到跟前兒，她又繞了個彎掄着腿兒往回跑。

朱由檢：“？”

“天吶，我碰見皇上了，咱們快下山，快快快！”梁九玉回去後，就趕緊扯着多爾衮往外走。

多爾衮覺得頭有些疼，人家都看到你了，你這一跑不是更吊人胃口嗎？

劉三兒就更是一頭霧水，你是見到皇上還是見到鬼了？

“陛下已經看到你了。”多爾衮道。

梁九玉一驚，嗖地躲到了柱子後頭。

“陛下還在看你。”多爾衮涼涼地道。

梁九玉有點腿軟，捏着腰間的荷包一臉慷慨就義的悲涼，她這就要被迫一入宮門深似海了嗎？

等朱由檢和樂平長公主的轎子近前，他們下了轎子，多爾衮和劉三兒率先給跪地行禮。

“卑職周卓（劉三）見過陛下，見過長公主。”

“在外面不必多禮，起來吧。”朱由檢進了涼亭，帶着點好奇和笑意看着垂着腦袋跪在柱子旁邊的梁九玉，“看見朕你跑什麽？”

梁九玉低着頭彩虹屁張嘴就來：“民女身份卑微，您是如此的清風霁月，草民熒熒之光，羞于立在陛下面前。”

多爾衮嘴角抽了抽，感情她對誰嘴都這麽甜，唯獨對他不會好好說話，他心裏突然有點不舒服。

樂平長公主這回到底是忍不住笑了起來：“你這丫頭，還挺會拍馬屁。”

這是說她皇兄閉月羞花沉魚落雁？哈哈哈……太有意思了，還頭回有人這樣誇崇祯帝的。

朱由檢也有些哭笑不得：“行了，起來吧，剛才為什麽跑過去？”

這會子他基本上确定梁九玉不是魏忠賢安排跟自己偶遇的了，她那跟見了鬼似的表情裝不出來。

梁九玉站起身也不肯擡頭，只把帶着傷口的額頭露出來。

“民女爬山爬到一半兒爬不動了，想跟您用銀子買頂轎子來着。”

樂平還捂着嘴笑：“你這次倒是記得帶銀子了？若是我們不肯賣你呢？又要請我們看督主府的面子了嗎？”

多爾衮不動聲色擰起眉心，給梁九玉使了個眼色，讓她好好回話。

樂平長公主這話聽着似是調侃，若回答不好卻是會給魏忠賢惹麻煩，到時候魏忠賢會放過小玉兒嗎？

梁九玉偷瞄到多爾衮警告的眼神，梗着脖子擡起頭：“公主這話民女不認同，咱大明的老百姓整日面朝土地背朝天，難吧？可他們樂意為了有口嚼頭辛苦。老百姓尚且如此，魏公公也是憑血汗掙來的前途，怎麽就不能有點面子了我也沒想着仗勢欺人呀！”

樂平被梁九玉這話噎得不輕，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魏忠賢那個老東西确實厲害，養個小丫頭都牙尖嘴利的。

倒是朱由檢聞言忍不住深思，他今日避開人來洪光寺上香，本就是為剛經歷了旱災的老百姓們祈福，可他心底再多善意也不如多給老百姓們些嚼口，赈濟災民也一直不見成效，根子還在貪官污吏上……

想到這兒他忍不住打量梁九玉，沒想到這個小丫頭倒是心思清明，可見大金并沒有把她養廢。

這次不等多爾衮給梁九玉眼色，她自己就警惕起來了。

皇帝這眼神兒不對啊，不是要搞什麽二見鐘情了吧？她很想聲明，她是日久生情型選手！

“今日洪光寺要為老百姓們做法事，不接待女客。相見便是有緣，不如讓你的護衛去上香，你陪朕喝杯茶聊聊？”

梁九玉眼珠子轉了轉，她突然咧開嘴，故意露出幾分猥瑣的模樣，可她長得好看，在別人瞧起來卻是古靈精怪的，讓人忍不住跟着她笑。

“喝什麽茶呀？等會兒就天黑了，嘿嘿……不如民女帶皇上去喝花酒？”梁九玉突然想到該怎麽拒絕這位皇帝的青睐了。

朱由檢的笑容僵硬在唇邊，多爾衮也忍不住黑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