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姐姐。”小仙童搖着撥浪鼓從木馬上爬下來,走到望舒跟前,不再說話,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君昭手裏的魯班鎖。
顯然也想要。
君昭不留痕跡地反手用衣袖擋住。
“我得空給你做一個……”,一樣的這三個字未出口,望舒便覺着周邊溫度驟降,瞥見某神尊不悅下壓的嘴角,臨時改口道:“給你做一個別的。”
小仙童有些失望,但還是禮貌道謝。
而望舒則小心窺觑君昭神色,這人為何變得這麽小氣?
沒等她揣摩明白,身上符箓便一燙,是玉華宮有消息傳來。
望舒忙告辭離去。
*
“醫仙,這藥我是從帝尊那裏得來的,看功效對症,可我不懂藥理,只好請您前來,實在叨擾。”望舒一邊引着醫仙藥童進去,一邊緩緩解釋。
“本就是我等職責,公主不必介懷。”醫仙一向寡言少語,回話短而有力。
“快些吧。”天後難掩焦急,連聲催促其他懂療愈之術的仙家進去,“希望真的有效才好。”
進院子後,一路上都沒人走動,一行人均以為是端恒需要靜養特意吩咐,均未生疑。
直至行至端恒房前,聽見裏面傳來不該傳來的聲音:
“阿恒,我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了,連擔心你,想見你,都要偷偷摸摸。”少玄聲音哽咽,上氣不接下氣。
——嘶!偷偷摸摸!
聽得一行人倒吸一口涼氣。
“再堅持一下,等望舒嫁進來,一切塵埃落定,你就有救了,到那時,我們長長久久地在一起。”端恒溫聲安撫。
這話一落,周遭氣氛頓時微妙起來,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側眸去窺觑望舒臉色。
望舒玉白的臉泛青,眸中淚水盈盈,眼眶憋得通紅,最後彙聚成滴,重重砸落。身軀搖搖欲墜,但依然強撐着站立。
看得人不由自主地升起憐惜,這可太慘了!
裏面的人還在繼續:“你要想想伯父,他傷病纏身,需要青丘的曲水流沙輔助,方能繼續鎮守天河,鞏固尊位。還有你的身體,需要她的內丹療愈。”
“你的苦心我知曉,可是這太難熬了……”
——原來是冤大頭啊!
在場衆仙都聽得明明白白,瞥向望舒的目光中帶着顯而易見的同情。
天後再也聽不下去了,一掌揮去,面前的門窗頓時碎為齑粉。
“賤人!竟敢蠱惑我兒!”天後根本不聽少玄解釋,一巴掌扇過去。
少玄捂臉倒地,起身時,臉上青白縱橫,已然紅腫。
“舒兒……”端恒臉上的錯愕仍未散去,他只是本能地伸手想要挽回。
望舒木偶般的站在原地,仿佛已失去所有生氣。
“事到如今,我已無顏面替你解釋。”天後緊阖雙眼,咬牙道:“苦主既在,就聽她言說吧。”
在場衆仙家耳鼻觀心,均不開腔,房內針落可聞,只有房門大開風暢通無阻的潇潇聲。
“我要退婚。”望舒輕聲道。
“什麽?”天後詫異,她以為憑望舒對端恒的一片癡心,不會輕言這兩個字。
其他仙家也都瞠目結舌地瞥向望舒,他們和天後一樣,都認為望舒用情至深,會打落牙齒和血吞。她之前展現的高義大氣他們可還記得清清楚楚。
“我要退婚!”望舒再次重複了一遍,語氣更加堅決。
“兩族婚書既換,鴛盟已定,如何能改?”天後揮動及地長袖,獨屬上位者的威壓淩然而來,“你要這賤人付出代價,或者要我仙族的補償,我都可依你。但這婚約事關仙族顏面,事關兩族邦交,絕不能輕言廢立!”此事如果傳出去,仙族必成為別族笑柄,這是天後絕不能容忍的。
端恒聞言心裏一松,婚約能保住就好。只要婚約在,一切還有挽回的餘地。
“邦交?”望舒冷笑,字字铿锵,“剛才太子所言已經明晰,他圖謀的是我的性命還有我青丘的根基!他如此作為時可曾想到了兩族情誼?我望舒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青丘亦不是,我青丘再弱,也沒有淪落到用婚事乞憐的程度!”
“總之此事還需從長計議。”天後眸色微黯,心緒一轉開口道。此事是仙族理虧,她不能此時觸怒望舒,只能拖。
“是啊,兩個人走到一起不容易……”有仙家充當和事佬。
“已經沒有必要了。我望舒不會要一個朝秦暮楚的男人。青丘也不需要一個狼子野心的女婿!”
端恒何曾被人如此羞辱?!一張俊臉五彩紛呈。
衆仙家也是齊齊噤聲。
端恒再有錯也是天後的心頭肉,聽到望舒言語中沒給端恒留半分顏面,天後心中對望舒的丁點喜愛頓時蕩然無存。
天後冷笑,眸中全是嘲弄,居高臨下道:“這樁婚事是由天帝狐王首肯的,豈能你一個小輩說退就退?!”
“倘若我能讓他們點頭呢?”望舒不甘示弱道。
“你若能讓他們點頭,這退婚之事就依你。”天後不以為然,她丈夫她清楚,不可能因為兩個小輩的龃龉而壞了他鞏固九荒的大計!
“希望您說到做到。”望舒昂首道。
旋即聽到門外此起披伏的拜谒聲,竟是天帝到了。
天後驚詫地看向望舒。對方眼中沒有任何驚訝之色,像是早已預料到天帝會來。再一看,望舒旁邊的侍女已然少了一個。頓覺,自己竟然大意小瞧了這個女人。
端恒也似察覺到了什麽,擰緊被角,黝黑的瞳孔中波濤翻湧。
随天帝一同進來的還有一個意料之外的人——君昭。
一時之間,在場所有人心緒翻飛。他們是眼花了嗎?這種事情,竟然能驚動帝尊?
“剛才我已問過錦越女官始末,多的話你不必說,本尊現在就想讓你回答一個問題,你當初求娶望舒究竟是為何?”天帝神色淡淡,瞧不出喜怒。
但端恒清楚,這是他父帝已然發怒的征兆,他一個回答不慎,等待他的可能就是煉獄。
“現在的我,心悅她。”端恒選擇了一場豪賭。他賭他父帝在意仙族至高無上的威權和尊崇。
天帝眼皮下壓,額角細紋淺淡,但仍可見歲月痕跡。他冷眼看着身負重傷仍恭敬跪地的親生兒子,可他的親生兒子不止這一個。
他記得昨日他親信回複的話,端恒這些年,明裏暗裏勾結兵将無數,不知道這少玄的父親是否也在其中呢?
不然,他為何如此費勁心機保住道素的位置,不惜自甘下賤去求娶一個妖女?甚至到此時,仍然咬牙包庇?
天帝久居尊位,積威甚重,他不開口,只需眼神掃過,衆人也覺仙山重重,轟然下壓。
端恒首當其沖,被盯得心如擂鼓,冷汗津津。
不對!這一切都不對!他做了個極其錯誤的決定!端恒小心擡眸,對視上天帝的眼睛。
一剎那,其中凜然閃過的一抹殺機震得端恒腿腳俱軟。他怎麽忘了?天帝在意仙族不假,但更在意這樣的仙族是否由其掌控!
想通這一茬,端恒不禁叩首道:“父帝,您聽兒臣解釋……”
天帝根本不想再給他解釋的機會,直接打斷道:“今日起,太子禁足宮中,無令不得擅出。”
“至于青丘和仙族的婚事……”天帝瞥了一眼望舒,繼續道,“就依望舒公主所言。天後,端恒是你的兒子,青丘那邊,你去登門致歉。”
真正的斯文掃地,顏面無存!天後滿是不甘,但在天帝威壓之下,只得應諾
“帝尊,您怎麽看?”天帝側頭溫聲詢問君昭的意見。他知道君昭不喜管這些閑事,但該給的體面要給。
君昭眼神淡漠如霜,垂眸看向端恒,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從今日起,你不再是我的學生。”
——這是連帝尊都看不下去了?看來這太子謹篤知禮、尊師重教的名聲也保不住咯。衆仙家默默忖度。
望舒則悄然把一旁的藥瓶藏起來,君昭可不是個肚量大的神仙。如果讓他知道,自己算計他前徒弟時還扯了他的招牌,指不定會發生什麽事情來。
這種小動作怎麽可能瞞得過君昭?他瞟了一眼,一切便盡收眼底,垂眸遮蓋住內裏微動的波光,旋即飛身離去。
帝尊都走了,估計沒什麽熱鬧可瞧,各仙家紛紛告辭。
端恒由少玄扶着,從一片狼藉中起身,眼中是毫不遮掩的憤怒,他問:“望舒,你就這麽恨我嗎?”恨到要請他父帝來,毀了他多年的精心籌謀。
這話聽得望舒只覺可笑,她扭頭看向面前撕下面具,露出獠牙醜陋不堪的男人,問:“不如此,你會放過我,放過青丘這塊兒肥肉嗎?”
夫妻數百載,她了解端恒不達目的,誓不罷的秉性,如果她不步步籌謀,斬斷端恒所有退路,這婚事絕對退不了!
“你夠狠!”端恒拍擊桌面,任由傷口處鮮血汩汩而出。時至今日,他不得不正視面前這個他一直瞧不上眼的低賤女妖。
“不過自保罷了,比起太子殿下,不過了了。”望舒說罷,頭也不回的離開。多看端恒一眼,她都覺得惡心。
人已走遠,端恒盯着面前空蕩蕩的大門卻未移眼,眸光森然,讓人寒毛直豎。他看中的東西,她以為她跑得掉嗎?
“阿恒?”少玄忽覺周身一寒,她下意識瑟縮了下肩膀,看向冷意的來源。
“還疼嗎?”端恒問。
少玄搖頭。
“別怕。”端恒以仙力溫柔緩慢地化解少玄臉上淤青,似承諾又似安慰,“我們今日所受的痛苦,我定會向罪魁一一讨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