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三年前A市,一家酒店包廂裏,一位将近五十的男人頂着比他實際年齡年輕十歲的臉,用油膩又露骨的眼神盯着桌前一群比他年輕三十歲的男生們打量個沒完。

似乎是這個也可以,那個也想要。

他猶豫許久,把面前的特制紅酒倒進了離他座位最遠的男生面前。

那是一張佯裝鎮定的臉,幾乎可以想象到不久後的床上,他會如何無力地負隅頑抗。

男人和善地問:“你叫什麽名字。”

謝逐橋沒有說話。

不遠處的經紀人滿臉谄媚,說:“他叫謝逐橋。”

男人又問:“你幾歲。”

謝逐橋不答,經紀人背對着男人沉着臉,冷聲提醒:“謝逐橋!”

謝逐橋面無表情:“二十一。”

男人表面不動聲色,心裏卻樂開了花:“二十一歲好啊,花一樣的年紀,很多年前我也這樣年輕過,有夢想,為了夢想什麽都願意去做。”

“現在不行了,老了什麽都不想了,只求個生活安逸。”

經紀人說:“您還那麽年輕,想做什麽不行啊。”

他意有所指,男人被捋順了毛,兩人相識一笑,表情在謝逐橋看來一模一樣的惡心。

男人問:“小謝,給你倒了酒,怎麽不喝啊?”

謝逐橋沒動,經紀人又是一聲壓低嗓音的輕喝:“別給你臉不要臉。”

男人适時地:“哎,別那麽兇,年輕人都這樣,有自己的脾氣才有趣嘛。”

謝逐橋沉默地喝了。

眼見着謝逐橋冷臉将酒一飲而盡,男人無法自控地笑起來,和經紀人對視着露出一個心照不宣的笑容。

不久後,包廂門打開,謝逐橋被經紀人扶出來。經紀人一反常态,收起那張覺得謝逐橋不懂事的臉,語氣友好的像是鄰居家體貼的大哥哥:“你說你,沒事喝那麽多酒幹嗎,對身體多不好啊。”

他擡頭望着上方一個個明顯挂在天花板起到警告作用的攝像頭,面不改色地扶着謝逐橋往前走:“還好我之前開了房間,你先去睡,我們這邊結束了再來找你。”

“或者你也可以明天再回來,反正也沒有行程,醉成這樣,估計你也起不來。”

......

他就這樣帶着懷裏的謝逐橋自說自話地前往目的地,經過樓梯間的時候甚至謹慎地往裏看了一眼,裏面黑漆漆的,看不到任何人。

經紀人站在提前訂好的房間門前拿出門卡刷門,他開門進去,把謝逐橋扶到床上躺好,為了以防萬一甚至彎腰低頭仔細确認謝逐橋是不是真的不清醒,醉到爬不起來。

确認無誤後,他轉身正準備離開房間,轉頭看見許延聲正笑吟吟地站在他身後,表情頓時變得惶恐:“你是誰,怎麽進來的?”他急着做壞事,連忘了鎖門都不知道。

餘光看見謝逐橋仍然一動不動,這才膽子大起來:“你進我房間幹什麽?”看許延聲的表情就知道這人不好惹,他也沒打算客氣:“再不走我就報警了。”

許延聲這輩子都沒這麽替人着想過:“不用了,”他晃了晃手機:“已經替你報好了,這是你的房間對吧,你千萬別走,等着警察叔叔過來替你主持公道哦。”

經紀人回頭看了眼仍在熟睡的謝逐橋,不甘心地咬牙:“你破壞了我的好事,上門的人不會放過你的。”

“沒事啊,你快點跑。”許延聲還是十分體貼,“再不走警察叔叔就不會放過你咯。”

經紀人走後,謝逐橋慢吞吞地從床上坐起來,他行動艱難,幾乎有些不受控制:“是你。”

許延聲便說:“是我,你記性不錯。”

謝逐橋很困惑,又因為說出這個詞語有些不好意思:“......你不是,我的粉絲嗎?”

許延聲晃了晃衣服上的隐形攝像頭,謝逐橋一個人可憐巴巴的時候他才是他的粉絲,更多時候:“我是記者,還有個好聽的別名叫狗仔,我連你彎腰時不小心露出黑色褲衩的照片都有,你想不想看。”

謝逐橋知道自己是從一個狼窩掉到另一個狼窩了,而且看起來,他好像沒得跑。

經紀人想做什麽他不是完全沒有猜測,因此酒桌上其他人醉倒的時候他也裝作醉過去,身體難耐的反應騙不了人,他不一定能逃,但他一定不會坐以待斃。

然後謝逐橋就聽見許延聲說:“我給你兩個選擇。”

謝逐橋雖然意識混亂,卻還是想明白了很多事。他今天跑了明天還是得面對許延聲和那個老不死的,他想要強制和公司解約,可他根本付不起那麽高的違約金。

他長大了,從離開家開始闖蕩社會開始,就沒有想過再讓媽媽為他不成熟的選擇買單,養育一個孩子成長本身已經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了,而他長大了,不該再讓媽媽辛苦。

謝逐橋也給了許延聲兩個選擇。

這是他墜落深海前孤注一擲的博弈。

鎖緊門內的房間裏兩個人意識浮浮沉沉,灼熱的滾燙的氣息點燃了仲夏晚上深不見底的漆黑寂夜。

那天晚上,謝逐橋沒有問許延聲叫什麽名字,從那以後倒是經常連名帶姓地叫他,像是怕自己忘了似的。

“許延聲。”

“許延聲。”

汽車經過廣告牌,有關于周攸攸這個人,和她曾經存在在許延聲和謝逐橋之間不動聲色的試探都随之散去。

“嗯?”為了保證乘客安全,許司機盡職盡責,目不斜視。

謝逐橋說:“沒事。”

這一天有陽光,天氣晴好,高架橋上拂面的風終于是一股溫暖的味道了,橋上風景被迅速掠過腦後,三個月來所有不好的情緒似乎從未存在過。

像是回到很久以前的某個時候,謝逐橋靠在床頭,單手枕在腦後,就可以輕而易舉問許延聲:“晚飯想吃什麽。”

而許延聲還是那副不想動的樣子,懶懶地趴着,臉埋在枕頭裏,聲音悶悶地:“随便,來罐可樂。”

謝逐橋說:“殺精。”

許延聲說:“我不需要那個東西。”

他頭上的呆毛迎風招展着,謝逐橋揪着在指尖繞了個圈,然後在購物車加了罐可樂。

謝逐橋說要做飯,确實是閑來無事想要在家嘗試一波,想到上次綜藝吃的苦不堪言的老大爺,謝逐橋隐隐緊張,像第一次拍戲那樣,謹慎又仔細地回想着将要做的事情的所有步驟。

冷靜問許延聲:“你想吃什麽?”

許延聲詫異:“還可以點菜?”

沒等謝逐橋回答,繼續道:“肉蟹煲,剁椒魚頭,水煮魚片......”點的全都是步驟麻煩的海鮮。

謝逐橋連忙打斷他:“你知不知道海鮮最好吃的做法是清蒸?”

剛好紅綠燈,許延聲停下車,扭頭似笑非笑地看他:“你就說你會不會做。”

謝逐橋臉色紅一陣青一陣,片刻後,默默道:“不會。”

綠燈亮,許延聲緩緩踩下油門加速,他對這裏不熟,開車全憑感覺。擡眼看到了不遠處有一家商城,裏頭應該有超市,大概兩三個紅綠燈的直線距離。

許延聲開過去,說:“不會做就吃泡面,別勉強自己。”

“本來勉強的事情也不少。”謝逐橋順口說。

說完才後悔,難得這樣好的氣氛,他不應該和許延聲吵架。

前方經過第一個路口,綠燈最後幾秒,車子刷一下疾馳而過。

謝逐橋沒在看眼裏,拙劣地轉移話題:“太難的我不會,簡單的可以試試。”

許延聲靜靜地聽着,謝逐橋說:“要不然吃火鍋吧,煮個湯底也可以,這麽冷的天......”

“吃烤肉也行,很久沒吃過了,反正最近沒有工作。”

許延聲還是沒吭聲,無聲地嘲笑謝逐橋不行。

謝逐橋不服氣,回想着宋承悅上次在節目裏做了什麽:“真不行我就炒個白菜,拍個黃瓜,炖個排骨蘿蔔湯,再紅燒小黃魚?”

“宋承悅是宋承悅,你是你,他做的叫菜,你确定知道什麽叫紅燒嗎?”許延聲忽然轉過來看他,笑起來,忽視他惡毒的話,神情溫柔到讓謝逐橋沉溺。

謝逐橋伸手去捏許延聲的臉,有一點涼,把他臉掰回去:“好好開車,我确實不知道什麽叫紅燒,要不然真的吃泡面好了。”

謝逐橋很沮喪的樣子,他這一天真的想要做點什麽,忙碌了一整年,好不容易出一趟門,不用工作,時間可以自己支配。

陽光從窗外斜斜照進來,繞過謝逐橋,照在許延聲俊秀的臉上,為他渡上了一層謝逐橋不敢碰觸的光。

“許延聲。”謝逐橋問他:“你為什麽喜歡吃泡面?”

許延聲:“誰說我喜歡?”

謝逐橋說:“你經常吃。”

許延聲說:“心情好才吃。”

“你今天心情好?”

謝逐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許延聲,看到他臉上的表情明顯停頓,随即又恢複如常。

車子經過第二個紅綠燈,謝逐橋沒看見許延聲闖了紅燈,許延聲聲音很輕,聽起來卻很虔誠,似乎是神充滿着對世人的愛意:“謝逐橋。”

“什麽。”

許延聲笑着問:“你現在還想和我分開嗎?”

謝逐橋下意識回答說:“想。”

沒什麽緣由,他就是想和許延聲分開,想結束他們之間不清不白的關系,其他的什麽都沒有想。

“記得不記得我和你說過什麽,”許延聲翹着唇角,沒有溫度地笑着。

“你不可以和我分開的,謝逐橋,除非你去死。”

汽車将要經過第三個紅綠燈,許延聲腳踩油門,半點沒有要減速的意思。前方路口拐出一輛大貨車,謝逐橋終于意識到車窗外淩亂的喇叭聲。

謝逐橋轉頭去看,因為恐懼,瞳孔下意識變大。

“許延聲,”謝逐橋喝道:“你瘋了!快剎車,剎車啊!”

轟——

街道旁的路人眼前,一輛汽車疾馳而過,猛地撞上還未從路口完全拐出來的大貨車。

謝逐橋懷裏體溫溫熱,似乎被一個人牢牢抱着。

那麽短的時間裏,許延聲解開安全帶,整個人擋在他面前,緊緊抱着他。

許延聲閉着眼沒有看他,那麽乖像是睡着了,白皙的臉上沾了點腥紅的血,像極了劇組的道具糖漿。

許延聲睡着了,什麽話都沒有和謝逐橋說。

所有混亂的雜亂的聲音,謝逐橋都聽不見了,失去意識前最後的畫面,是那天在家,許延聲失去理智,瘋了一樣地笑問他:

“謝逐橋,你要不要去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