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謝逐橋醒來時天還暗着, 轉頭,看見方欽山睡在陪護床上,許延聲不在。

醒來的那一刻, 清楚地知道剛剛經歷的全部不過是一場夢,夢裏的感覺卻傳遞到了現實,謝逐橋仍覺得無法呼吸,胸膛沉悶,痛苦到想要流淚。

和許延聲一起的日子就像在溺海, 他以為自己被許延聲拽入深淵海底,握不住任何東西, 失去才知道原來曾經擁有過,如今胸腔疼痛,連溺水都不是,僅僅只是因為空。

謝逐橋擡手,摸到了眼角的淚。

冬天天亮的很晚, 天際亮起微光的時候, 謝逐橋閉上了睜了一夜眼, 他望着夜空和天花板, 在寂靜的夜裏,一次又一次回想夢裏痛苦的瞬間, 不斷自我折磨着。

走廊裏人來人往,腳步匆忙, 方欽山在此時醒來, 陪護床發出“吱呀”聲音, 懊惱地望向床上睡着的人。

謝逐橋恰好在此時睜眼, 平靜地看着方欽山。

方欽山抱歉道:“吵醒你了?”

謝逐橋眼底滿是血絲,渾然不知, 嗓音幹澀:“沒有。”

不久後醫生親自查房,測量體溫,記錄數據,關切道:“昨晚睡得不好?”

醫生身上白大褂潔白幹淨,謝逐橋卻想到了重複一夜的夢,他不想說話,卻一反常态地開口:“不好。”

醫生說:“你還在發燒,确實會睡不好。”

家裏的退燒藥放在哪裏?謝逐橋遲鈍地想,好像在茶幾上擺了好幾天,又好像被他随便丢到電視櫃上面。

那是他買給許延聲的藥,因為許延聲發燒了,可是許延聲沒有吃到,他那天不告而別,謝逐橋等了他的電話很久。

醫生又問:“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原來生病的人可以得到這樣的照顧,許延聲是不是什麽都沒有。

謝逐橋哪裏都不舒服,覺得自己像死了一樣,淩晨拍戲熬夜的時候不少,昨晚也不是完全沒睡,但他很難受。謝逐橋擡頭,很乖的樣子,因為天色足夠昏暗,就算開了燈也沒人看見他臉上在深夜裏被枕被擦幹的淚痕。

“他什麽時候會醒?”

謝逐橋總是這麽一句,來來回回地問,誰來他都要問一問,昨天問過了今天還會問。

醫生臉上不顯,心裏卻咯噔一下,謝逐橋這種狀況,可以說很糟糕了。

醫者最難醫人心,想說“還要看病人恢複”,但昨天夜裏,重症監護室病人的心電監護儀紊亂,病人心跳驟停,謝逐橋不知道裏頭的醫生忙了大半宿。

他不說話,謝逐橋便靜靜地擡頭,像是耐心等待老師回答問題的好奇學生。

“你怎麽老是問醫生這樣。”方欽山尴尬起身,像電視劇演的那樣,面露難堪,當個為難的和事佬,“醫生才查房到你,還沒去看他呢,怎麽回答你啊。”

謝逐橋還是那樣的姿勢,眼裏的詢問意味少了,只是說:“我沒關系,麻煩您多看看他。”

“你想不想出院?快過年了。”方欽山推門進來,神色如常拿了水果去洗,随口說。

他剛從醫生那回來,對方給出的意見是謝逐橋可以出院,換個環境換個心情,人慢慢就會好起來,任誰遭遇到這樣的事情,都會有一段低迷期,時間總能治愈一切。

謝逐橋坐在病床上往外看,病房樓層太高,天色昏暗,其實看不到什麽。

“不用了。”他頭也不回地說。

病房裏很幹淨,方欽山找不到要做的事:“過年了,不回家家裏會擔心你吧?”

“前兩年也沒有回去。”

進入娛樂圈總是有太多身不由己,前兩年過年謝逐橋都在工作,除夕晚上給家裏打了個電話微信裏發了紅包就當是拜年,人在片場連湯圓都沒有吃到。

現在這個情況,公司和粉絲都能理解,剛好可以放假回去陪陪家裏人。

方欽山勸說道:“醫院這個地方太悶了,沒有生氣,你反正在這也沒事,換個環境待一段時間也好。”

“許延聲還在這。”謝逐橋沒什麽情緒地說。

方欽山說:“有人會照顧。”

謝逐橋這才轉過頭,視線對着方欽山,從覺得這個人怎麽這麽奇怪,變成懶得和這個人拐彎抹角。

“前兩天讓你查的東西查了嗎?”

方欽山動作停頓,終于找到他要做的事了,從包裏拿出文件,遞給謝逐橋。

幾張紙而已,裝在一個文件袋裏,謝逐橋腦子很亂,只覺得白紙上的黑字在飄:“我看不懂這個,你告訴我就行。”

方欽山于是走過來,在床另一側坐好,把謝逐橋放到床上的資料拿過來。拿過第一張,說:“陰天,柏油路面,路面正常,無水無油沒有任何易滑液體,以及路面垃圾。”說完把紙蓋到謝逐橋搭在床上的手背上。

緊接着是第二張:“許延聲,24歲,A型血,血液檢測報告顯示,患者體內無酒精、無藥物殘留......”依舊是遞給謝逐橋。

第三張:“道路監控,車牌號F***1615,駕駛經過業躍大道以南路段,路口一綠燈正常行駛,路口二闖紅燈違章行駛,路口二至路口三路段持續超車,最後于路口三段紅燈時無減速撞上正在拐彎行駛的大貨車,此時事故兩人受傷,無人死亡。”

謝逐橋翻過手掌,接下了這張紙。

方欽山看着最後一張紙上內容,想着這些天外界發生的種種,包括他對謝逐橋說的話,沉默許久,深吸一口氣:“汽車檢測報告結合道路監控,汽車胎壓正常,”講話的語速慢了下來,聲音變輕,緩緩道:“汽車制動系統損壞,經測試,無法正常剎車。”

謝逐橋的反應比方欽山預料的要小,他低着頭,睫毛很輕地顫着,張開手接下了輕飄飄落在他掌心的白紙。

“還有一件事。”方欽山說着把許延聲的身份證遞到謝逐橋手上,于是謝逐橋看到了十六歲時的許延聲。方欽山抿了抿唇,繼續道:“事故地點人流密集,在汽車制動系統損壞的情況下只能采取強制剎車,也就是碰撞。”

當時那個地方,左邊是車,右邊是人,許延聲或許沒那麽偉大,他只是不想下地獄而已。這才有了貨車司機說的“還好他撞的是我的車尾”,在那種情況下,聽着謝逐橋的“想”,許延聲冷靜地什麽都想到了。

只是不知道,這其中包不包括那個擁抱。

“身、份證……是怎麽,回事。”他很慢很慢地說完這句話,眼淚卻很快把身份證上許延聲的臉砸濕了。

“他這種情況......”方欽山猶豫了一會兒,覺得現在說這個很離譜,“市裏可能會考慮給他頒個獎什麽的,既然不是嫌疑人也沒有必要扣留身份證,我就替你要回來了。”

謝逐橋還是沒什麽反應,或許是情緒都耗幹了,又或許終于累了。

“其實,”方欽山畢竟是局外人,醫生說謝逐橋只需要實話,他便說了:“他不一定是替你擋那一下,他那個位置車頭破損的比副駕駛嚴重多了。”

許延聲或許只是在自救,謝逐橋不需要愧疚。

“是你嗎?”靜谧中,謝逐橋突然問。

方欽山猛地擡頭:“什麽。”

“那是我的車,”謝逐橋摩挲着身份證上的照片,低垂着眼,神情似乎很溫柔,輕聲說:“你開去洗過車後,我沒有再動過。”

謝逐橋擡頭,聲音和眼神都很平常:“是你嗎?動過手腳?”

說是洗車其實是保養,有問題的話,早就檢查出來了,但如果有人在事後對汽車做過手腳,反而可以解釋得通,方欽山是這期間唯一接觸過車子的人,謝逐橋的提問不無道理。

方欽山說:“不是。”

謝逐橋便垂下眼,變成一副不在意答案的樣子。

方欽山追問道:“你覺得是有人做的?”

“需要做這種假設嗎?”謝逐橋不喜歡猜測。

“需要的。”方欽山的語氣很嚴肅,“警方調查的結果和你猜想的一樣,已經在找嫌疑人了。本來不想這麽早問你。”他強烈表示謝逐橋狀态不好,不想因為已經發生的事,讓謝逐橋的未來變得更糟,“既然你提起來了,到時候警方可能需要你做個筆錄。”

謝逐橋:“受害者做什麽筆錄?”

“替你找兇手就要做筆錄。”

謝逐橋扯了下嘴角,這麽多天,方欽山第一次看見謝逐橋有個像樣的表情,竟然是因為他在看許延聲。

“陳醫生呢?陳醫生在哪裏?快給陳醫生打電話!”

謝逐橋摩挲照片的動作一頓,才放松片刻的臉色立即沉了下去,瞬間慌亂。

“你怎麽了?”謝逐橋走的很快,方欽山反應不及。

病房外的過道上,總有人神色匆忙腳步慌亂。

謝逐橋很少吃飯,力氣少了大半,等不到電梯,他便沖下樓梯,用最快的速度到達重症監護室所在的樓層。才從安全通道口出來,就看見一個似乎是眼熟的醫生進了重症監護室內。

方欽山竟然追不上他,喘着氣着急地問:“你在幹嗎?”

方欽山看見謝逐橋慌了,謝逐橋站在那裏不敢往前走一步,轉頭看向方欽山的那一刻眼眶裏盛滿了淚,像個做錯了事手足無措想要被原諒的小孩。

方欽山抓住他的手,怕他又跑了,安撫他:“你告訴我,怎麽了。”

盛滿水光的眼睛那麽亮,方欽山卻覺得謝逐橋正在變得暗淡,那是一種不可逆的變化,因為他此時背對着重症監護室裏躺着的那個人。

謝逐橋嘴唇張合,像夢境那般,怎麽都喊不出許延聲的名字。

他很着急,很着急地想要往前走。

所有的力氣似乎都在樓道裏用盡了,謝逐橋搭着牆用盡全力往前邁了很小一步,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

方欽山被那動靜吓了一跳,連忙去扶他。

謝逐橋卻只是擡頭,越過方欽山,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那個他永遠到不了的地方,眼淚是淌下來的。

“求......”方欽山聽見謝逐橋很輕地說,問他:“什麽。”

許延聲。

“求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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