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F市人民醫院五樓重症監護室裏的某一位病人在經過連續兩天的搶救以後, 病情逐漸趨于穩定。
除夕那天,就算是醫院也鮮有的冒出些過年過節的喜慶氣氛。
更值得慶祝的是,那位在重症監護室躺了将近半個月的病人在這一天轉入了普通病房, 而那位本來是病人的謝先生于同一天脫下病服變成一位身份不合格的臨時家屬。
許延聲的手機一直擺在床頭,半個月裏從來沒有響過,那上面本來沾了溫熱的血,後來變涼凝固,最後被方欽山用酒精擦拭煥然一新遞到謝逐橋面前。
“過年了。”今年的除夕仍然是個雨天, 空氣黏稠潮濕,方欽山捧了一束鮮花進來, 插在床旁的花瓶裏,沉悶的病房因此多了點生氣。
許延聲身上有一股很重的藥水味,遮蓋了他身上原本的沐浴露混合着尼古丁的味道。謝逐橋聽了護士的話,打高了房裏的暖氣小心仔細地給他擦了身體。
此時正在給許延聲擦臉,左手捧着微涼的臉頰, 親膚溫熱的毛巾撫過他的臉, 許延聲好像又瘦了一點。
毛巾被挂回到浴室, 謝逐橋回到床旁坐着, 掌心握着許延聲的手,眉眼柔和地望着, 随口說:“你回去吧,不用在這陪我。”
方欽山挑出兩朵根枝太長的花束, 修剪适當, 再插回去:“我沒地方去。”
“回去陪家人過年。”
“我沒有家人。”
謝逐橋不由看了他一眼:“前兩年過年在哪?”
過年時謝逐橋自己在片場工作, 會給方欽山放假, 他是個循規蹈矩的人,如果可以選擇, 會希望待在家裏陪家人,但他沒得選,便把機會讓給方欽山。
“一個人随便走走。”方欽山笑了笑,謝逐橋也瘦了很多,臉頰陷下去,如果進組拍戲根本不用保持身材可能還需要增肥。
方欽山說:“大家都忙着過年的時候,去哪裏都會很安靜,你一個人看風景,風景也只屬于你一個人。”
謝逐橋點了點頭,摩挲着許延聲的手背,想,那些多個沒有人陪伴的日日夜夜,你都在幹嗎。
前段時間,警方在微博公布了業躍大道交叉口小轎車與貨車相撞的事故細節,網上掀起了一股道歉潮。為他們不知道真相前的激烈言辭道歉,為他們跟風謾罵攻擊羞辱博求原諒。
而今天許延聲才剛出重症監護室,不知道消息從哪裏洩露,再次上了熱搜,那股道歉熱潮再次來臨。
[哥哥對不起。]
[哥哥快點好起來。]
[哥哥新年快樂呀,要趕快醒過來過新年呀。]
.......
謝逐橋随便看了兩眼就放下了手機,許延聲的身份被瞞的很好,公司這邊做過公關,方欽山卻說:“有人比我們先做了處理。”
人活在世上不可能什麽都沒有,許延聲不是石頭裏蹦出來的,總有些不為人知的關系是真實存在的。
謝逐橋不滿意的是熱搜:“醫院裏還有記者?”
他說話時仍然目不轉睛地盯着許延聲,視若珍寶般的眼神,方欽山看了兩眼轉過視線:“大部分都散了,但這畢竟是醫院公共場合,沒辦法分辨他們是記者還是病人,何況記者也會生病。”
今天是個好日子,過年,過節,謝逐橋出院,許延聲轉危為安。經紀公司的好人卡在這一天到期,對合同簽約的乙方提出要求,方欽山說:“之前一直是公司替你發的聲明,今天過年,公司那邊希望你本人發一條微博給粉絲們拜個年,畢竟這也是粉絲們的願望,他們都很擔心你。”
發微博而已,不是多困難的事。
謝逐橋把手機丢給他:“你發吧。”
方欽山為難道:“公司讓你發。”
謝逐橋頭也不擡:“有什麽差別,又不會有人知道。”
謝逐橋曾經不想讓粉絲知道的事情有那麽多,确實到最後也被好好瞞住了,他卻沒有很開心,因為周攸攸的事生出一種一了百了的心态,如今更是無所謂。他漸漸發現自己從始至終執着的方向出了錯,許延聲踩不了的剎車把他帶去了終點,他用了半條命的代價替謝逐橋找到了錯誤答案。
謝逐橋想要走正确的路了。
最後那條微博還是方欽山替他發的,他和謝逐橋相處多年,也算知道他的性格,用他的語氣發了條生硬又符合本人風格的微博。評論轉發很快過萬,謝逐橋仍然被人衆星捧月着收到了很多新年快樂的祝福,有人關切地問道“有沒有回家過年呀”,但謝逐橋沒有看到。
這一年過年,方欽山住在F市酒店二十層的高樓上,坐在落地窗前孤身一人看着窗外的新年煙花。謝逐橋沒讓他陪,也不願意離開醫院,時間倉促,方欽山難得沒給自己找到事情做,只是很無聊地一個人吃着酒店餐廳送上來的年夜飯。
單人病房裏窗簾大開,窗外煙花璀璨而絢麗,彩色的煙火照進房內,映在許延聲閉着眼睛的好看的臉上。謝逐橋牽着許延聲的手,和他十指相扣,輕聲說:“許延聲,新年到了。”
零點将至,謝逐橋接到了媽媽的電話:“兒子,新年快樂。”
聽到媽媽的聲音,謝逐橋難得笑了下:“新年快樂,媽。”
“什麽時候回家?”謝媽媽問。
謝逐橋回頭看着許延聲:“我想等他醒過來。”
謝媽媽多少能猜到一點許延聲和謝逐橋的關系,她的兒子她最了解,性格看起來比誰都冷淡,卻總會被感情絆住腳,所以謝逐橋小的時候才會因為連一場夢都不算的遙想,只是因為怕失去父母,哭了那麽久一場。
“就不想見媽媽啦?”謝媽媽故意逗他。
謝逐橋說:“我怕他醒過來找不到我。”
謝媽媽便沒再說什麽:“記得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你要好好的,他才會好好的。”
新年過後,日子像上了發條,時間快的沒有影子,轉眼間春節結束,上班上學,一切回歸正軌,所有人都回到了他們原本的生活軌跡中去。
農歷新年第一天,宋承悅在熱搜裏挂了一整天,原因是他客串了春晚,這張在娛樂圈裏不夠驚豔的臉在家長裏短的春晚裏變得格外清新,他火的理所應當。
正月十五,宋承悅應邀參加了地方臺元宵晚會,依舊走了小清新路線,再次吸收了一大波姐姐粉和阿姨粉。
換做去年,宋承悅在的熱搜謝逐橋必定緊跟着,現如今謝逐橋推掉了所有的節目和廣告,從一開始的請假變成後來的違約,這三年了他賺了不少錢,拿來付違約金還是夠的。
和公司提出解約後不久,方欽山也要走了,他在謝逐橋身邊一直是謝逐橋給他發工資,如果謝逐橋願意他一定不會離開。
“真要我走?”方欽山問。
許延聲仍然沒有要醒的跡象,他生命體征穩定,心電監護儀始終沒有大的波動,謝逐橋若無旁人地撫摸着他的臉,思念濃郁而綿長。
“我一直想錯了一件事。”謝逐橋平淡道:“我以為我恨他,認為時至今日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他而起,但其實我是恨我自己,是我沒有用,才要一直依附着他。”
謝逐橋撥弄着許延聲垂在眼旁的發絲,許延聲沒有醒,頭發卻在正常生長:“我讨厭我們的關系,只是讨厭那樣的開始,其實我從來都不讨厭他,其實我......”
聲音戛然而止,謝逐橋苦笑着,這些日子他一直寸步不離地陪着許延聲,給他念書,和他說很多無關緊要的小事。
但謝逐橋從來不說感情,他依舊沉悶着照顧許延聲,若無其事只當許延聲睡着了,他做好了想要愛一個人的準備,只等那個人醒過來。
農歷二月,謝逐橋和公司成功解約,周攸攸的名字在網上已經消失兩個月之久,比起謝逐橋,她離開的并不體面,實際可能沒什麽差別。
有關于周攸攸和馮景和的事,謝逐橋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周攸攸如今過得不錯,她沒有失去的人,離開娛樂圈倒也過得風生水起。
謝逐橋看了一圈,發現他曾經惶恐害怕以為不能接受的事實際上不過如此,沒有什麽比明天依舊到來,許延聲卻還沒有醒更讓他無法接受的了。
農歷三月,有一天早上謝逐橋聽到一個詞語叫植物人,他們說許延聲變成植物人了,他變成了一株活着的不會講話不會動的綠植,被謝逐橋養在身邊,謝逐橋靠着這株植物釋放的氧氣茍且偷生。
一整天,謝逐橋都很不高興,悶悶地都不和許延聲說話了。
到了晚上,謝逐橋關了燈,躺在許延聲邊上,抱着他,把臉埋在他微涼的頸窩,很委屈似的無聲地掉着眼淚。
“許延聲,你什麽時候才會醒啊。”
謝逐橋像個拉着氣球的小孩,手捧着希望,一天天不可抑制地失望着,他明明沒有松手,氣球卻越來越扁。
“許延聲,你醒過來好不好。”
“謝逐橋。”
謝逐橋睜開眼,坐在他住了三個月的病床上,許延聲已經醒着,站在床旁,溫暖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許延聲笑吟吟地瞧着他,喊他:“謝逐橋。”
謝逐橋眨了眨眼,難以置信,想去拉許延聲的手。
許延聲還是那麽好看,只有頭發變成了白色的,他從來不染發,這個樣子讓他變得很不一樣。
“許延聲。”謝逐橋終于聽見自己的聲音了。
“嗯。”許延聲笑着回。
許延聲沒讓他牽,謝逐橋的手便懸在半空,并不失望,笑着很溫柔地說:“我睡過頭了,你什麽時候醒的。”
許延聲眨了眨眼,身影逐漸變淡:“謝逐橋,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謝逐橋問:“去哪裏?”
許延聲把手放在謝逐橋的掌心:“帶你去流浪。”
謝逐橋沒有猶豫,握緊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