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冷白的月光透過窗玻璃照在宋承悅垂在床旁的手上, 輸液早已結束,連貼在手上的膠條都已經撕掉,只留下淺淺的隐約可見的圓形疤痕。
謝逐橋坐在床邊削蘋果, 意外的是削得很熟練,蔣行止在沙發上用筆記本處理公司事務,許延聲雙手插兜腰抵着窗,垂睨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蘋果遞過去, 宋承悅接過來咬了一口,很脆很甜水分也足, 宋承悅眯着眼睛笑,很滿足的樣子:“謝謝。”
謝逐橋又低頭去削第二個,看似随意地問:“醫生怎麽說?”
慢性髓系白血病,唯一能治愈的方式是異基因造血幹細胞轉移,也就是骨髓移植, 早期發現可服用針對病症的特異性分子靶向藥物。
宋承悅的病症發現的早, 随着醫學技術的進步甚至不需要化療, 目前通過藥物幹預即可, 平時多注意飲食和休息就行。
這也是在場幾人目前勉強算得上淡定的原因。
“知道了。”第二個蘋果削好了,謝逐橋站起來, 走了兩步,遞到許延聲面前, 這是他上輩子學了很久卻一直沒能讓許延聲吃上的蘋果。
許延聲先是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那是屬于上輩子的謝逐橋的, 然後才看到瘦削的手指和被捏着的蘋果。
謝逐橋動作很輕, 連遞過來的姿勢都很溫柔。
許延聲擡頭,看見了謝逐橋似乎是可憐巴巴的眼神, 許延聲皺了皺眉把蘋果接過來,入口詭異地甜。
宋承悅拍的畢竟是男二的戲,戲份不算很重,冬天夜長,五點不到天就黑了,夜裏的戲份都可以早點拍,争取作息正常,只是需要劇組其他演員的配合,導演組最早安排的時間表可能也需要改。
這樣很麻煩,或許換演員更快一點。
許延聲一口一口地啃蘋果,和蔣行止噼裏啪啦的鍵盤聲響應着,謝逐橋還在削蘋果,宋承悅無聲地凝望他,所有情緒都藏在了目光裏。
咚咚咚。
Advertisement
敲門聲響,四人看過去,程聿将手機放進口袋裏,對衆人笑了下,走到床的另一側,靠近許延聲那頭坐下,長輩一樣摸了摸宋承悅的頭發:“我和導演組說過了,讓他們辛苦一下,重新安排一下時間,演員好換但不好找,沒有人比你更适合這個角色。”
宋承悅确實有點笨,相比謝逐橋沒有拍戲的天分,但他又很認真,身上有種純粹的天真。程聿和他相處時間很短,卻很喜歡他的單純,宋承悅身上有他這麽多年在娛樂圈裏最少見的真誠。
不過,程聿狀似不經意地看了眼許延聲,真誠歸真誠,他并不需要這種東西,要不是為了許延聲,不會去管這種麻煩事,換演員而已。
他讨厭麻煩,更讨厭事。
宋承悅一直在忍着,在蔣行止面前,許延聲面前,還有謝逐橋面前,他想裝作若無其事,覺得這只是小病,畢竟他現在還好,也不難受。
但他又在拍戲,這是他剛接觸到的責任,和那時候參加選秀一樣,在集體裏面,很怕因為自己拖了大家後腿。可他又怕不能拍,他很想拍戲,不想讓許延聲失望,也想給自己一個好的未來,畢竟他什麽都沒有了。
程聿的話在此時是最大的安撫劑,他終于紅了眼眶,沒藏住的眼淚還是掉了下來:“......謝謝你,程聿哥。”
他這一哭,病房裏氣氛頓時凝重起來,蔣行止立馬把電腦一扔,連滾帶爬跑過去,把謝逐橋擠開了,抱着宋承悅,拍拍他的背:“沒事啊沒事啊,宋小悅別哭,我老板在呢,他那麽棒又那麽好,肯定會幫你的。”
正在和蘋果核鬥智鬥勇的許延聲聞言擡眼,一臉懵比:“?”
蔣行止朝他眨了眨眼:老板,我知道你可以的!
程聿在病房裏待了一會兒就走了,和其他幾人畢竟沒那麽熟,雖然是為了許延聲過來,也明白許延聲并不吃他這一套。
蔣行止去買飯,謝逐橋說要透透氣也出去了,宋承悅躺在床上半睡半醒大概是有些累,許延聲匆忙過來一場,找不出任何要幹的事,卻像是身處仲夏悶熱的夜,覺得喘不過氣。
沒多久,蔣行止就回來了,時間倉促,誰都沒有胃口吃飯。他把飯盒遞給許延聲,又去叫宋承悅吃飯。
蔣行止才二十一歲,經歷到這樣的事情,對心理的沖擊太大,他不說,許延聲便只是看了他一眼。
“對了老板,”想起了什麽,蔣行止說:“我剛看到謝逐橋了,他好像進了樓梯間。”
“嗯?”蘋果核在垃圾桶裏,新削的蘋果還在桌上,許延聲抿到唇角一點甜味,說:“桌上的蘋果是謝逐橋給你留的,我出去吹吹風。”
蔣行止和宋承悅四目相對,眼睛一眯,發現事情并不簡單:“宋小悅,你猜透透氣和吹吹風是不是一個意思?”
宋承悅望着許延聲離開的方向沒有說話。
時間還早,過道上來往人群很多,這個時間的醫院很亮,四處都是明亮的燈光,連樓梯間都是。
安全通道的門通常關的很緊,許延聲用力推開門,發現這破門不僅費力氣還吵,吱呀聲很大,他擡眼去看,謝逐橋坐在樓梯最下方的臺階,指尖似乎夾着根煙,他沒看清,仍然屬于戒斷期的老煙鬼卻對煙味很敏感。
“咳。”許延聲不肯叫他的名字,聲音一出,謝逐橋卻立刻分辨出來,轉身,眼睛睜得很大,看着他,那眼神似乎叫做無助。
許延聲幹巴巴地清了清嗓子,慢慢走下去,身影漸漸擋住了頭頂的亮,謝逐橋卻覺得他是光。
許延聲坐在謝逐橋身邊,一句話都沒說。
眼下的場景和上輩子很多時刻很像,他們共處一室,除了上.床外的其他時間都在幹自己的事,彼此很少說話,但對方就是在。
其實是不一樣的,謝逐橋想,樓梯間那麽明亮的燈光就和他們曾經不能見人的關系不同,可謝逐橋還是恍惚了,一根煙燃盡燙傷了手指都不知道,怔怔地望着許延聲:“你能不能抱我一下......”
許延聲:“......?”
“勸你不要有這麽危險的想法。”許延聲一點面子都不給。
謝逐橋一愣,反而笑了下:“謝謝。”
說出口的聲音有些沙啞,藏着很深的情緒,脆弱的樣子像極了一只可憐流浪貓,過去許延聲最喜歡逗弄這樣的謝逐橋,覺得有趣。
許久後,謝逐橋問:“你會救他嗎?”
雖然發現的早,白血病仍然是死亡率很高的病,靶向藥物只能幹預,不能治愈。造血幹細胞轉移的困難程度不僅僅是需要找到合适的骨髓,還需要很高的費用,宋承悅沒這個錢,如今的謝逐橋也沒有。
謝逐橋又點了一支煙,香煙在指尖燃燒,他卻沒有抽。
許延聲如今在身邊,上輩子的事便顯得太過遙遠,但謝逐橋沒有忘記,那段日子發生的種種,他都沒有忘記過。
那段時間的他很偏執,誰的話都不肯聽,他執意要在醫院陪許延聲,寸步不離。
方欽山說了很多話,謝逐橋什麽都聽不進去,最後沒辦法,去了謝逐橋的房子給他拿了換洗的衣物。
“茶幾上有一盒煙。”方欽山把那盒已經潮掉的煙遞給謝逐橋,他知道那不是謝逐橋的東西,在這種時候一點點有關許延聲的東西都能讓謝逐橋好受很多。
那盒煙裏的十九支香煙,就和謝逐橋此時手上的一樣,在消逝的時間裏慢慢燃盡,也和當時流走的謝逐橋握不住的許延聲的生命一樣。
“我為什麽要救他?”許延聲卻平靜地問。
“你和他不是......”聲音戛然而止,謝逐橋不該說這個。
他一直沒問,不管是宋承悅還是許延聲,他都沒問過他們兩人之間是什麽關系,其實謝逐橋能猜得到,但他不想承認。
重生那一天,許延聲為什麽沒有和當年一樣闖進酒店房間,謝逐橋不知道,再後來相遇,跟在許延聲身邊的人為什麽是宋承悅,謝逐橋依然不知道。
直到他發現眼前這個人是上輩子的許延聲,那麽所有的事情不言而喻。
“是什麽?”許延聲忽然就笑了,語氣涼薄,“你以為我們是什麽關系?包養?”
“那種關系是怎麽樣的?幹淨嗎?”
許延聲其實不想問,眼前的謝逐橋不是上輩子和他糾纏不清的那個人,可偏偏這個人要說出這樣的話,他把許延聲不願意記起和重來的東西輕易提起。
因為宋承悅,他們短暫地坐在一起,現下剝開了表面虛僞的皮,謝逐橋不得不直面裏頭的鮮血淋漓。
許延聲還在寒聲質問:“如果有那種一夜情,我是需要對他負責嗎?”
“不是......”
“不是這樣的。”
謝逐橋無措地搖頭,連指尖都在抖,尼古丁的味道在兩人間缭繞,謝逐橋幾乎無法自控,不斷低喃:“不是,沒有,我不想,求求你......”
“謝逐橋?”許延聲深知自己說錯了話,他不該把眼前人和上輩子的人劃上等號,謝逐橋為了宋承悅傷心難過,許延聲卻在作弄他。
聽到宋承悅生病的時候,從F市趕過來的時候,站在病房裏的時候,許延聲都沒有動過要安慰人的念頭。
他不會這個,這輩子第一次生澀嘗試。
輕輕擡臂,燙手似的,半天放不下去。
謝逐橋似乎是陷入了某種無法掙脫的情緒,仍在輕聲道:“對不起,對不起......”
掌心落下,拍了拍謝逐橋的肩,哭吧哭吧,多大點事。
謝逐橋卻猛地撲進許延聲懷裏,滾燙呼吸灼燒了他的皮膚。
許延聲沒聽見。
謝逐橋在說:“許延聲,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