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輕描淡寫的三個字, 讓謝逐橋的心猛地鈍痛起來。
像是口含尖針,骨肉被鈍刀一片片刮着。
昏暗燈光下,謝逐橋看不見許延聲的臉, 只覺得他側顏清冷,不近人情又沉墜人間。
“你很惜命麽?”謝逐橋啞聲問。
尼古丁打着轉,在空氣裏緩緩蔓延,許延聲買的煙尼古丁含量很高,他不抽只是很想聞那個味道。邊上傳來的煙味卻很淡, 許延聲沒去看,餘光也能看見謝逐橋一口一口抽着煙, 看起來很郁悶似的。
“惜命啊,”瘦削的指尖撣了撣眼,許延聲什麽都沒想,說的還是那句話。
謝逐橋的腦海中映過了一張張事故報告,那一場車禍究竟是因誰而起, 到最後他也沒有很追究。謝逐橋明白的不僅僅是權力者的力量有多大, 還有他想要和許延聲分開的決定到底有多錯誤。
“......有什麽情況下, 會讓你心甘情願放棄自己的生命?”
謝逐橋的聲音在發抖, 被風吹散在空中,許延聲沒聽出來, 只覺得謝逐橋好笑,也很幼稚, 和上輩子的那個人相差甚遠, 問出這樣的話倒是更像蔣行止。
宋承悅生病是沒辦法, 許延聲并不會因為他過多消耗自己的情緒, 所以他此時心情不錯,既然碰上了也能和謝逐橋開個玩笑。
許延聲沒事幹, 又撣了撣煙,現下身邊的謝逐橋只是頂着曾經那個謝逐橋的臉和名字,在許延聲看來他們并沒有共同之處。
“這話問的,”他笑了下,語氣聽不出情緒,“你和蔣行止是兄弟吧,都那麽閑?”
是了,這一世許延聲和誰都關系不錯,謝逐橋再也不是他的唯一了。
謝逐橋覺得很難過,在知道許延聲是許延聲的每一天裏,他都很難過,一面心存僥幸,另一面卻陷入深深的自責裏。
他做錯了事,永遠也無法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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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呢,”謝逐橋凝望着虛空中的一個點,眼睛有明亮的晃動的如潮水般洶湧卻又微弱的光,“你會嗎?”
“當然不會,”許延聲想都不想就說:“沒有人值得我這麽做。”
謝逐橋:“你沒有愛人嗎?”
許延聲:“愛是什麽?”
謝逐橋:“......”
許延聲在謝逐橋的沉默裏漸漸明白了他與旁人的不同,想了想,虛心求教道:“愛一個人就會連命都不要嗎?”
謝逐橋:“......”
“不是這樣的。”謝逐橋說。
許延聲太過虛心,甚至朝謝逐橋靠近,風吹過來,謝逐橋聞見的不是煙味,而是許延聲身上沐浴露的味道。
明明洗的是酒店供應的毫無特點的沐浴露,謝逐橋卻從中聞出了不同。
還得當正人君子,在這麽個不适合開玩笑的日子裏,有氣無力地和許延聲科普:“只是因為愛會讓你變得不像自己吧。”
其實謝逐橋也不懂,他如果懂就不會做那麽多錯事了。電視劇裏是那麽演的,他也是那麽學的。
何況,如果上輩子的情況再來一遍,如果能用他的生命來換許延聲,謝逐橋一定願意那麽做。
“哦。”許延聲坐回去了,甚至覺得無趣,“那有什麽好的,人還是要為自己活着,像宋承悅那樣。”
許延聲說的坦然,謝逐橋卻想了很多。
其實,其實真的很想知道上輩子許延聲是不是為了救他才擋在他面前的。
有沒有那麽一刻,許延聲可能也愛他。
蔣行止在樓上陪了會兒宋承悅,等許延聲回來後就走。
然而許延聲兩手空空,帶的最大的東西竟然是謝逐橋。
蔣行止:“......”
“怎麽了?”
許延聲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煙味。很不應該,但是少見的,謝逐橋在宋承悅和蔣行止面前有些心猿意馬。
許延聲是他的,謝逐橋固執地想,宋承悅和蔣行止都不能占有他哪怕一根手指頭。
蔣行止左邊眉頭皺一下,他是我老板,還對我很好,我得适可而止;右邊眉頭皺一下,可是我剛剛讓他帶個晚飯他都忘了,竟然還要使喚我出差?
“老板,你晚飯沒買。”蔣行止盡量簡潔道。
許延聲果然臉色都不帶變得,拍了拍邊上的謝逐橋。
謝逐橋:“?”
許延聲:“麻煩幫我們買三盒晚飯。”
謝逐橋:“??”
許延聲:“有什麽問題?”想了想說:“那就四盒,你那盒我請。”
“......”
于是許延聲也看到謝逐橋的左邊眉毛和右邊眉毛在打架了。
好在打了一會兒就停了,謝逐橋側身從還站在門旁的許延聲身邊經過,吸.毒似的偷偷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安分地跑腿去了。
蔣行止朝許延聲豎起了大拇指,許延聲走到病房另一張床上脫了鞋就往上躺,他一直沒有年齡的覺悟,不管是二十一還是二十五都喜歡穿衛衣和運動褲,頂着十八歲的臉,幹着十五歲的事。
腦袋下的枕頭消毒水味很重,靠近了才知道有這麽難聞,許延聲幾乎沒進過醫院,這會兒也不明白他怎麽這麽讨厭這個味。
蔣行止和宋承悅已經和好如初了,正在給他剪指甲,他特地坐在另一頭,就怕許延聲不能遠觀全程。
許延聲:“?”
蔣行止捏着宋承悅的手指,他皮膚很白,指頭有一點點泛紫,指甲鉗順着紋路剪過去,再把邊上的死皮修剪幹淨。
應該是很舒服的,因為宋承悅眼睛都閉起來了。
許延聲有些躍躍欲試,蔣行止抓住了他的目光。
“老板你也來?”
許延聲傲嬌點頭。
“稍等哈,”蔣公公盡職盡責,伺候完宋貴妃才來伺候許皇帝,“馬上就好。”
謝逐橋拎着飯盒回來,看到的就是蔣行止對着許延聲的手摸來摸去。
謝逐橋:“?”
“你在幹嗎?”
蔣行止一愣,發現謝逐橋在問他,回答:“我嗎?給我老板剪指甲啊。”
然而謝逐橋根本看不見他手上的指甲鉗,直接提出一袋飯盒提給蔣行止,然後連人帶飯盒直接推出去了。
許延聲只剪了一半的手指頭懸在空中,挑眉看着他,不知道謝大頂流是為哪般。
謝逐橋把飯盒遞給宋承悅,讓他先吃,少兒不宜的事少看,然後順其自然接過許延聲的手,握在掌心,和他上輩子做的那樣。
許延聲的手總是涼,冬天暖氣房裏捂不熱他的手,夏天陽光下倒也有點涼。
謝逐橋掌心溫暖,把溫度一點點傳遞給許延聲,從前在醫院,他也經常給許延聲剪指甲,剪的不比蔣行止差。
許延聲幾不可察地皺眉,雖然很享受使喚小橋公主的感覺,但他不喜歡那個溫度,太燙了,容易受傷。
晚上許延聲在病房裏陪着宋承悅,兩張病床相隔不遠,宋承悅轉頭,可以看見許延聲翹着二郎腿,惬意地抖着腿。
第二天早上,醫生按時查房,宋承悅倒是早早醒了洗漱完在等,許延聲聽見腳步聲反倒不耐煩地翻了個身,夾着被子,相當沒有形象。
查房醫生:“......”
跟在後頭的實習生:“......”
宋承悅陪着笑,下了床給許延聲把隔簾拉起來。
宋承悅的身體沒多大問題,好好吃飯,低血糖就會好,出院前最需要的是檢查,确定靶向藥物對他有用。
宋承悅出門做檢查去了,病床陪護工還在房裏睡覺,天底下沒見過這麽離譜的事,病人離開前輕輕帶上房門,生怕把人吵醒。
午飯時間,許延聲才悠悠轉醒,在腦後多枕了個枕頭,翹着二郎腿,邊晃邊刷手機。
半封閉的空間裏只有他們兩個人,什麽動作都瞞不過對方。
宋承悅正在穿鞋,給運動鞋系了個漂亮的結,緊接着在穿外套。醫院裏暖氣很足,來來回回用不上加衣服,許延聲歪過腦袋看他拉外套拉鏈,疑惑道:“你去哪?”
蔣行止走前千叮咛萬囑咐,老父親的态度,千叮咛萬囑咐,讓許延聲好好照顧病號,一日三餐要記得吃,兩個人都別餓着。宋承悅只是低血糖,沒什麽毛病,住院也沒定病號餐,附近吃的不少,每回都是蔣行止下去買,他不在,這活按理說應該是陪護工小許做的。
然而小許睡了一早上,此時二郎腿還翹得老高,宋承悅沒有使喚他延哥的想法,穿好外套就準備走人。
“......買飯。”被抓包時不知道為什麽有點心虛。
許延聲眨了眨眼,宋承悅也朝他眨了眨眼。
許延聲猛地坐起來:“哦,買飯,該我去是吧?”
覺悟是有的,但是不深刻,這輩子都是當老板的命,想照顧人也不太行。
宋承悅連忙按住他:“不用不用不用,延哥我自己去。”
許延聲翻個身就滑下去了:“別啰嗦了,好好待着吧,有點什麽事還要費我的錢。”
秋冬交替,正是流感多大的季節,宋承悅這會兒的體質就和陶瓷娃娃似的,能擺在架子上當裝飾就一定沒必要拿出來用。
何況也不好用。
“阿嚏——”
下午三點多,許延聲翹着二郎腿在床上打出了第一個噴嚏,以為是鼻子癢揉了揉沒當回事。
“阿嚏,阿嚏,阿嚏——”
随後連打三個噴嚏,直接把宋承悅從睡夢中吵醒,一個被噴嚏打暈了,一個被吵醒了還迷糊,兩人四目相對了将近一分鐘。
許延聲:“......”
宋承悅:“......”
“從蔣行止打個電話吧。”許延聲起來穿衣服,“應該已經簽完字了,讓他晚上就回來吧。”
許延聲病的很突然,原因在于他對自己的身體沒有一個很好的認知。
從前他不需要和別人相處,向來不擔心生病傳染的說法,感冒來勢洶洶,晚上已經病倒在紮針了。
“突然”的原因不止一個。
許延聲鼻子堵了,講話有氣無力的,艱難地睜開眼透過玻璃窗往門外望了一眼,說:“你能把宋承悅弄回去嗎?”
許延聲嫌吵,雖然只是感冒,也要了個病房,在宋承悅隔壁邊紮針邊睡覺,還沒有人打擾。
結果宋承悅是不敢打擾了,謝逐橋收到宋承悅的消息過來的時候,随意買了醫院門口十五元一盒的便當丢給宋承悅,緊接着就來打擾許延聲。
宋承悅吃沒吃飯不知道,此時在門口眼巴巴往裏望的模樣看着就像沒吃飽。
謝逐橋回頭看了宋承悅一眼,無情無義的眼神:“他擔心你,你讓他看。”
“有什麽好擔心的。”許延聲望天長嘆,第一次覺得生病這麽難受。
“他想陪你,但是他不能。”話是替宋承悅說的,裏頭的意義只有謝逐橋自己懂。
他曾經放任許延聲生病沒有管他,再後來照顧了許延聲很久,許延聲卻不知道。難怪人總說失去了才會懂得珍惜,謝逐橋想珍惜的太晚了,許延聲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許延聲說:“那你去陪他吧。”
謝逐橋:“這裏面的邏輯是?”
許延聲:“......”
他怎麽會知道,他甚至不理解謝逐橋為什麽在他這裏而不是宋承悅那裏。
暈頭轉向地問:“你為什麽在這裏?”
“我一直在這裏。”謝逐橋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擔心他是不是燒傻了。
許延聲胡亂解釋着,紮針的手不老實地揮舞:“不是,不是這個意思。”
謝逐橋握住他,捂着他冰涼的手背,藥水很冷,他拇指往上,企圖沿着靜脈多溫暖他一點。
這個動作很暧昧,或許是許延聲腦子太暈了,又或許是他習慣了和謝逐橋所有的親密接觸,沒能反應過來哪裏不對。
反而很認真的又問了一遍,眼睛睜得大大的,以為這樣可以增加可信度。
“我的意思是,你為什麽在這裏,為什麽不去陪宋承悅。”
許延聲的頭更暈了,他聽見謝逐橋說:“因為想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