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謝逐橋一定是故意的。
他一落水送進去醫院三個人, 并排躺了三張床。導演組一群人長籲短嘆:“我們這個劇組風水可不太好啊,送醫院都是一組一組送的。”
又略帶慶幸地翻着劇本:“還好明天沒有他倆的戲。”
蔣行止站在病房裏從左看到右,心情比導演惆悵得多。
宋承悅沒多少大礙, 只是他拍戲泡多了水,還是有些感冒,這會兒睡着純粹是因為累。
謝逐橋和許延聲在水裏泡了很久,溪水冷又深,底下水渾濁不清, 許延聲根本看不到謝逐橋在哪,只能靠摸索。他們分開太久了, 以前就算牛頭不對馬嘴也能交流的方式早就沒有用了,許延聲找不到謝逐橋的時候在想,要不一起死了算了。
可他根本不想要謝逐橋,哪怕只是兩個人死在一起也不願意,許延聲不迷信, 但他一點都不想在地府裏見到謝逐橋, 這是他們糾纏的第二場人生了, 不該來第三回。
就在這樣的想法裏, 許延聲感受到了溪水裏不一樣的溫度,他感受到了溫暖, 一股來源于謝逐橋的微不足道的溫度。
許延聲于是靠近謝逐橋,他在看不清對方的環境裏摸索着謝逐橋的皮膚, 确實是溫暖的, 哪怕他一動不動。
謝逐橋落水的時間并不長, 水裏卻很平靜, 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掙紮。宋承悅說謝逐橋怕水,這麽大的人了, 對于恐懼的東西只會随着年紀越來越難平靜,那股恐懼随着時間的推移着在心裏根深蒂固,早就挖不出根了。
許延聲把謝逐橋從水裏撈起來,只有在碰到謝逐橋的那一刻,許延聲感受到了謝逐橋幾乎等于沒有的動靜。謝逐橋想動,怕許延聲冷想抱着他,但他深陷在許延聲醒不過來的夢魇裏,久久醒不過來。
“宋小悅,你醒啦?”蔣行止聽到被子動時輕微沙沙響,連忙轉頭去看,老父親般淚牛滿臉。
宋承悅一直沒生病,某些時候他會生出他其實沒被确診白血病的錯覺,他體質那麽好,運氣也那麽好,命運之神可能早就放過他了。然而他一覺醒來,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不知道許延聲是怎麽堅持的,生病不吃藥不打針不要人照顧。
“止哥,頭疼。”宋承悅抱着腦袋坐起來,皺着眉形容:“好像有個挖掘機在我腦子裏鋤地,地點還很集中。”
蔣行止被逗笑了,不再像最開始那段時間,因為得知宋承悅生病就哭哭啼啼,他如今能接受自己一個人照顧三個病人,因此在心裏給自己豎起了大拇指。
宋承悅順着視線往旁邊看去,先前泡在水裏半天沒出來的兩人,現在屍體似的并排躺着,一個比一個平。
“延哥和逐橋還沒醒嗎?”
“沒啊,”蔣行止說:“老板生病一直沒好,又泡了那麽久水,我被醫生罵死了。”
醫者難醫人心,他倆只是這麽躺着,宋承悅都覺得自己介入不了,所以他從來就沒想過,想許延聲可以喜歡他,想和謝逐橋一較高下。
“我可以出院嗎?”宋承悅問。
蔣行止有點驚訝:“可以是可以,我分身乏術啊宋小悅,我老板和你們家謝逐橋還躺着呢!”
宋承悅眨了眨眼,朝蔣行止露出點調皮的表情:“那就不管他們,我們自己走。”
“......”
兩人離開後,蔣行止漸漸明白了宋承悅的用意,在這件事情上他幾乎有浸入靈魂深處的恐懼,大庭廣衆之下,說話卻小心翼翼:“宋小悅,你活膩啦?”
說話間兩人離開住院部,宋承悅沒有回頭看,輕聲說:“吵也得讓他們兩個吵啊,一直悶悶不樂的誰都不會好。”
蔣行止搖搖頭:“老板會生氣的。”
宋承悅同情地看着他:“止哥,你是不是從來沒談過戀愛。”
蔣行止從宋承悅的話裏感受到了嫌棄,炸毛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宋承悅以前也不懂,後來他才知道喜歡一個人總是言不由衷,就算是他把心裏的喜歡藏的再深再好,也總是想過的,想讓許延聲知道,哪怕只是知道。
他不奢求被愛的機會,但也想要。
宋承悅得不到的,想讓謝逐橋要,他自己不能争取的,想要謝逐橋争取,
至于許延聲想不想給......宋承悅覺得他是在乎的。
謝逐橋最近睡的一直很好,他氣色差,拍戲全靠上妝,每天晚上他閉上眼,除了想第二天要拍的戲,剩下的都是許延聲。
很多他以為自己早就忘記的,那三年裏不起眼的小事,于無數個夜晚在他腦海裏重演。
每一次都是提醒,讓謝逐橋明白自己的錯誤,不斷愧疚、後悔。
他也會想沒有這輩子該怎麽辦,他當然心甘情願守着永遠不會睜眼的許延聲,但是怎麽夠,他想要彌補的,永遠都沒有機會。
謝逐橋比許延聲醒得早,昏迷前的記憶是宋承悅拽着他不斷下沉的身體,而許延聲掰開宋承悅的手,把人帶了上去。
事情的起因經過乃至結果謝逐橋都可以理解,但他該失落失落,就是很難過。
謝逐橋坐在許延聲床旁,他們好像很久沒見面了,像是隔了一輩子那樣久遠。
好像上一次見面,許延聲還在問他:“什麽時候回來。”
如果可以,謝逐橋想要親吻他,告訴他:“很快。”
謝逐橋握着許延聲微涼的手睡着了,這一次他沒有做夢,因為許延聲就在他身邊。
夢醒是因為握着的手在動,謝逐橋睡的淺,他若即若離害怕失去,睜眼的瞬間,許延聲也在看他。
許延聲眨了眨眼,分辨着眼前是夢還是真實。
“醒了?”那個真實的人問他。
許延聲很輕地動作,把手從謝逐橋掌心裏抽出來,但又沒挪開視線,仍然看着他。
謝逐橋沒等他問,慢慢地說:“我沒想死,”他是自己跳下去的,他沒想死,也不知道許延聲在,他沒有想要表現給許延聲看,用這樣的方式博取他的同情。
“宋承悅說你怕水。”許延聲說。
謝逐橋“嗯”了下,說:“小時候發生了不好的事。”
許延聲還是不問,謝逐橋卻覺得他想知道,摸着他燒紅的臉頰笑了笑:“也不是什麽值得說的事。”
“小時候我爸出軌,我媽想不開要跳河,他看着我在旁邊哭,不知道是覺得煩還是覺得留下我也是可憐,就抱着我一起沉下去了。”
河水又髒又深,那個時候謝逐橋那麽小,救他的人來的很快,可他只覺得時間無限漫長。
後來爸媽離婚,謝逐橋跟了媽媽,因為媽媽在離開時想帶他走,所以他們離婚時他也跟了媽媽。
“但我和我媽現在關系不錯,她一直沒結婚,也不介意我怎麽樣。”因為感情無用,婚姻像個笑話。
想着又說:“但我媽知道你。”在上輩子許延聲出事以後。
許延聲只安靜地聽着。
“我以為你不在,我才跳下去的。”謝逐橋是真的怕水,這麽多年來,他一直沒法攻克這道難關,他和媽媽被人從水裏救出來,直到他長大,也沒有問過媽媽一句為什麽。
跳水的時候,謝逐橋知道自己不會死,他雖然不會游泳,但現場有那麽多人,他知道總有人會救。
恐懼的東西會為他帶來死亡的感覺,謝逐橋想知道一件事,他苦苦掙紮着找不到答案,怕自己對許延聲的糾纏變成打擾,怕許延聲早就讨厭他了。
也怕許延聲從來就沒有喜歡過他。
“沉下去的時候我很害怕。”謝逐橋說,“怕水,怕死,怕以後再也見不到你。”
恐懼讓謝逐橋想明白了一些東西,可他又不明白。方欽山曾經說過,車禍發生時,許延聲坐的駕駛室損傷最嚴重,許延聲不一定是為了救他,他只是在自救。
謝逐橋曾經信誓旦旦,不管許延聲是不是為了救他,他都覺得是。
可如今他不敢這樣想了,午夜夢回時,他也總會夢到那一天的車禍,夢見許延聲抱住了他,替他擋住了車禍發生時的大部分傷害。
夢裏,謝逐橋曾經在各個角度觀察過那場車禍,他一邊重複經歷着痛苦,一邊又企圖從那一刻看出點什麽。
他想要許延聲愛他,他害怕許延聲不愛他。
“那天車禍,”謝逐橋看着許延聲的眼睛,終于想要問,“你擋在我的面前,是為了救我嗎?”
“你問我想不想要和你分開,我說想,你恨我嗎?”
“死亡離你那麽近的時候,我在你身邊。”
謝逐橋慢慢地問,一字一句咬字清晰,又不敢要許延聲回答。他看着許延聲始終沉默的臉,輕聲問:
“許延聲,你愛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