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謝逐橋覺得這樣的經歷很新奇, 如果沒有馮景和,他和許延聲此時簡直算得上約會。
他們身處喧鬧而隐私的酒吧,對面坐着大寫的馮燈泡, 過去總覺得前般萬般不好,不想承認不敢面對,現如今才知道“光天化日”簡直是這世上最美好的詞語。
如果許延聲能坐的離他更近點就好了。
兩人的位置不遠不近,看着就不是很熟,馮景和瞅了瞅許延聲又瞅了瞅謝逐橋, 毫無避諱地問:“你說你帶他來幹嗎?”
謝逐橋用興奮過度的腦子思考片刻,确定馮景和是在問許延聲, 而許延聲興致缺缺地看向舞池,既不抽煙也不喝酒,打發時間的娛樂項目一個都不玩,還不和人溝通。
他沒搭話,和傍晚時馮景和問他問題時一樣, 因為沒什麽好回答的, 索性就不回答。
馮景和不急不惱, 許延聲不搭理他, 旁人還有個活人呢,他端着酒杯朝謝逐橋晃了晃, 意思是:喝點?
謝逐橋剛要伸手,許延聲就攔住他, 涼薄又無情:“別理他, 喝死他。”
馮景和:“......”
“來酒吧什麽都不幹, 你過來幹嗎的?”馮景和簡直就是大寫的無語, 他沒有過去在許延聲面前秀了那麽久恩愛的覺悟,只覺得對面這兩人現在礙眼的很。想想不解氣, 又說:“還不如去茶座。”
“那不行。”許延聲又坐了回去,“我喜歡這裏,光線好。”
馮景和:“?”
徐嘯信過來時打的是馮景和的電話,馮景和給報了地址,謝逐橋對來人是誰沒多大興趣,他看到許延聲目光平直地望着他,像風情萬種又像讓他趕緊滾蛋。
謝逐橋用口型問:怎麽了。
許延聲拍了拍身邊的座位,謝逐橋了然地坐過去,還不等問,就看見馮景和轉頭朝徐嘯信揮了揮手。
和馮景和不一樣,謝逐橋長期和娛樂圈裏的人打交道,而他看得最多的臉是許延聲,看不見的時候,許延聲也會在他腦子裏跑,這是他過去從來一直不肯承認的事。
所以謝逐橋只是看了徐嘯信一眼就明白了什麽,徐嘯信其實和許延聲不像,他身形高大,體魄健康,并不像許延聲那樣過分消瘦又總有些懶散和病恹恹。
但五官還是有些相似,這是馮景和不會過多在意的事。
謝逐橋立馬看向許延聲,許延聲恰好也在等他反應,謝逐橋順勢湊過去,問:“這人是誰?”
許延聲覺得耳朵有些癢,又熱又燙,那股癢意往身上蹿也往身下蹿,腦海裏非常不合時宜冒出了一點念頭,讓許延聲當着剛剛落座的徐嘯信差點意猶未盡地笑出來。
徐嘯信:“?”
朋友,你這麽好客呢?
馮景和看過去時,許延聲已經恢複了正常正在和謝逐橋咬耳朵。
“你猜。”謝逐橋聽見許延聲說。
謝逐橋還沒揪住耳邊那一縷風,那人就已經跑了。
許延聲發現,人一旦提前知道了真相,就很難再按部就班的任由事情發展下去。他和徐嘯信的見面提前了三年,不知道此時的對方知道多少事情,但徐嘯信不是肖亦南,拿捏他不需要宋承悅,許延聲忍不住想玩,他本性壞。
這次見面沒有個特定的重點,和上次一樣,馮景和什麽都沒說,無論是工作室還是傳媒公司反正他自己會聊。許延聲歪了歪腦袋,一點都不像在打量人:“不介紹一下?”
馮景和還沒坐下來,已經感覺許延聲要作妖了。他一愣,立馬切換成生意場上的模樣,攤攤手掌指指徐嘯信:“這位是徐嘯信,”又指指對面,“這位是許延聲。”他沒介紹謝逐橋,仿佛謝逐橋真的只是個陪聊。
馮景和講話吊兒郎當慣了,把許和徐念成了同一個讀音,徐嘯信因此擡眼去看,問:“一個姓?”
許延聲望過去,不經意地笑了下:“言午許,許延聲。”馮景和其實是把“徐”念成了“許”。
“那也挺巧的,”話是這麽說,許延聲卻發現徐嘯信對他少了些興趣,明顯是不知情的。他見過上輩子的徐嘯信,知道有些東西是裝不出來的,何況徐嘯信一個正宮嫡子裝什麽裝,要也是許延聲自己裝。
許延聲于是開始裝了:“是吧,巧。”
話音才落,徐嘯信再次看過來,這次他看到了許延聲旁邊的謝逐橋,他不認識謝逐橋,只能憑感覺猜測謝逐橋的長相和氣質并不是酒吧裏花錢就能找到的那一類人,雖然他全程都沒有開口。
“這位是......?”
許延聲一臉“你終于問我了”的表情,漫不經心地說:“男朋友。”
馮景和吓得嘴角一抽:“......”
謝逐橋僵得不會動:“......”
徐嘯信煞有介事的目光毫不客氣地在兩人臉上打量了幾個來回,笑說:“還挺般配。”
謝逐橋立馬說:“謝謝。”
馮景和在心裏:我呸!
之後的事情都是馮景和在談,他和徐嘯信像是不熟,談的東西片面又不具體,兩人都在打官腔,但好像很愉快,許延聲看不懂。
謝逐橋為了表現自己“男朋友”的地位,不斷試圖和許延聲咬耳朵:
“什麽情況啊?”
“這個徐嘯信是誰?”
“馮景和帶你玩就帶你玩,幹嗎又帶了他過來?”
許延聲被“耳旁風”吹的毫無反應,除了最開始那一陣,他現在只想把謝逐橋踢走,這人好煩,吵吵個沒完。
許延聲煩躁地想喝酒,謝逐橋順勢捏着他的手腕滑下去,帶走他手中的酒,咬耳朵:“別喝酒,你酒量不好。”雖然謝逐橋很喜歡喝酒醉的許延聲,可那樣的許延聲是因為不認識他才沒有棱角,謝逐橋已經不怕了,他希望許延聲永遠知道他是誰。
這動作引得對面兩人齊齊看下來,徐嘯信饒有興趣地看戲,馮景和在心裏大罵死基佬。
許延聲咬牙切齒又敢怒不敢言,就知道逢場作戲的演員得找個像宋承悅那麽配合的,謝逐橋這樣蹬鼻子上臉的,只配和頂流一起流浪。
許延聲微笑道:“松手。”
謝逐橋放開了他。
許延聲雖然陪馮景和過來,全程卻沒有講話和要參與的意思,馮景和和徐嘯信也不熟,兩人打着官腔随意吹了會兒牛,半個小時不到就說要散場。
徐嘯信看了眼手表,适時地表達了等下還有事的意思,馮景和笑說:“那就不耽誤大忙人了。”
從酒吧出來,清新的空氣讓許延聲深吸一口氣,馮景和搭上許延聲的肩:“要不要吃點,我都餓了。”
許延聲斜眼瞧着他肩上的手,沒推開:“你晚飯沒吃飽?”
“飽了就不能再餓?”
“也可以。”
馮景和等的就是這句話,只見他慢悠悠地伸手一指,指着許延聲邊上全程盡職盡責的謝演員:“那這位怎麽辦?”
謝逐橋也看着許延聲,他睜着一雙小狗眼,可憐巴巴地等着許延聲安排,像要不被抛棄,就說不出讓許延聲同情的話。
他不像頂流,做過最錯的事就是一開始在許延聲面前轉身,謝逐橋曾經一次次推開許延聲,他如今回頭,也等等許延聲一次次和他清算。
許延聲很配合:“不知道,他也可以不用來。”
“那就別來吧,”馮景和拍了拍許延聲的鎖骨,津津有味地說:“這麽瘦?多吃點啊。”
許延聲說:“家裏窮,你請我吃點。”
馮景和扭着許延聲就走了,A市他也不熟,但大城市就這樣,表面上看着繁華,事實上每條喧鬧的街道中真正呈現出來的就是冷清。
“行啊,你想吃什麽?吃點長肉的吧?”
“随便你,請客的是大爺。”
許延聲很絕情,就算每次離開的是謝逐橋,他也從來沒看過他的背影。這輩子謝逐橋總是看着許延聲走,許延聲從來都不是一個人,他身邊總有人陪。
夜晚很黑,路燈很亮,謝逐橋站在路燈下覺得自己身處黑暗,而許延聲才在明亮下,他漸行漸遠的背影,是謝逐橋追逐了兩輩子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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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延聲回了一趟F市,他好像很久沒見到許阿姨了。許阿姨每周只來一次,他已經錯過她很久了。這次想回去見面也沒什麽理由,好像就是想見見很久沒見的人。
知道許阿姨都是周一來,許延聲和馮景和吃完飯連夜回了F市,洗完澡連房間都沒回,把自己扔到沙發上就這麽睡了。
初夏天氣都好,周一也是大太陽。許延聲睡着了不想醒,被太陽光刺了一眼,轉身就埋頭進沙發縫裏。
許阿姨開門進來,看到許延聲小狗埋頭似的姿勢都驚呆了,忙不疊伸手摸摸他涼了沒有。
許阿姨的手溫暖又粗糙,她碰碰許延聲挂在地板上的手,還好不是涼的。
許延聲被溫暖叫醒,轉頭一臉懵:“許阿姨。”
“诶,”許阿姨問,“怎麽睡這呢?”
許延聲搓搓頭發坐起來,沒說他是特地回來見她的,只說:“阿姨,我有點餓。”
這個許阿姨不是三年後那個,她和許延聲沒有那麽熟,仍然屬于把對方當做雇主的階段,許延聲是在接觸謝逐橋之後慢慢變化的,原因不知道,但在那之後,他确實有人情味了許多,當然許阿姨本人并不知道緣由。
許阿姨沒給許延聲帶吃的,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空空的雙手,又去翻冰箱。
“餓了啊,”許阿姨在此時散發着母性的光輝,只覺得自己做的不好,讓許延聲挨了餓,“家裏什麽都沒有,你等等我,我出去買點。”
說着就往門口走,許延聲叫住她,帶着剛睡醒的遲鈍:“不是有泡面嗎?”
許阿姨懊惱地說:“大清早吃什麽泡面啊,你先去洗漱啊,我馬上回來。”
看到許延聲起身,許阿姨才出門。
門一關許延聲又坐了回去,他習慣把手機調振動,不知道被他丢到哪個地方,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幾個未接電話和微信消息。
蔣行止打了電話又發了消息:老板,你去哪了,不是說好了要陪宋小悅的嗎?
謝逐橋打了兩個電話,發了一條消息:回來了說一聲。
宋承悅大概是知道許延聲跑了,發來的只有一句:延哥。
夜裏還有馮景和打來的電話,許延聲沒接到,他也不會發消息。剩下的就肖亦南的工作報告,許延聲沒看,都轉發給了蔣行止。
許延聲邊刷牙邊看完消息,洗完澡後又回到客廳坐着。沙發很長也很大,買的時候只有一個想法,要睡覺舒服。
許延聲坐着等了一會兒,又躺下去,許阿姨說很快回來沒有用,這個世界又大又空曠,去哪裏都需要很長時間,很快是多快,誰都說不準。
廚房飄來香味時許延聲才醒,他醒了醒神,慢慢踱步過去,坐在餐桌旁看許阿姨忙碌,他以前也看過那個女人默不作聲的忙碌。
油煙機的聲音很吵,許延聲動了動唇,最後什麽都沒說出口,直到許阿姨端着一碗荷包蛋面出來,許延聲才對她笑了笑,提了個要求:“阿姨,你陪我坐會兒。”
許延聲長得秀氣,性格卻冷,他不笑的時候旁人就會忽視他五官上的柔和,會覺得他不好相處,是個難啃的骨頭,人生在世那麽辛苦,事實上沒有幾個人會給自己找麻煩受。
他難得提要求,許阿姨怔愣片刻,便坐了下來,若無其事地問:“最近上班忙啊?”
許延聲先喝湯,再吃面,咽下去才說:“不忙。”
許阿姨說:“看你最近常出門,不是上班吶?”
許延聲問:“您怎麽知道我常出門?”
許阿姨支着下巴笑,她看見許延聲吃的香,自己也開心起來:“換洗的衣服多了啊,你要是在家......”
許阿姨适時打住,反而把許延聲說臉紅了,他在家不穿衣服都有可能,被長輩調侃突然覺得羞愧。
許延聲悶頭吃面,許延聲又問:“今天周一怎麽在家?周末忙吶?”
“不忙。”許延聲還是那句話。
他話少,卻沒有表現出不耐煩,許阿姨很想和他說點什麽,雖然說不出來,但坐着也不會覺得不舒服。
填住了胃,許延聲才問:“阿姨,你女兒最近還追星嗎?”
“追喏。”許阿姨說起來也無奈,“天天和我說這個哥哥長的帥,那個哥哥人特別善良,要不是成績好,我都想把她那些哥哥撕掉。”
許延聲:“.......”
許阿姨笑吟吟地補充:“海報咯,小姑娘費錢的勒。”
許延聲決定不告訴許阿姨,有位姓謝的明星最近也還不錯。
吃完飯,許延聲又倒回沙發上,天氣熱得他不想動,看着許阿姨拿着抹布在家裏擦來擦去,從前他會攔着,和她說差不多就算了。
如今許延聲卻很需要人氣,他不想要家裏空曠,想家裏熱熱鬧鬧的。
許阿姨來來回回半天才發現哪裏不對,回頭問:“你是想小狗了吧?也沒和我說今天回來呢,我好把它帶過來。”
許延聲像是被問住了,事實上許阿姨如果不說,許延聲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回來。
剛想承認自己有了人情味,至少懂得想念,可他和許阿姨上次才見過面,臨別前送出去了一只小白狗。
許延聲搖搖頭,沒說是不是:“放您那吧,我明天還走。”
“去哪啊?”許阿姨問。
宋承悅要動手術,許延聲其實沒必要陪,在所有人都希望他參與的時候,他好像默認了自己要去的行為,連他自己都沒發現。
許延聲說:“去A市。”
許阿姨問:“去幹嗎呢?”
“有朋友做手術。”
許阿姨立馬皺眉:“嚴不嚴重吶?”
“嚴重吧,”許延聲想了想說,“白血病,”他像是不懂才問的,“會死嗎?”
許阿姨驚道:“當然會啦,有概率的,這麽嚴重的病呢,你要好好陪着他吶,你這朋友太辛苦啦。”
許延聲傍晚時出發,回到A市的時候,宋承悅已經住進了醫院,許延聲在病房外靜靜地望,感受着許阿姨說的很近的死亡。
重生後所有的劇本都在改變,宋承悅會嗎?
許延聲在門外站了很久,他學不會往前走,直到肩膀被人拍了下,他才轉頭。
“怎麽不進去?”謝逐橋問。
許延聲看到他手裏的飯,挑了下眉:“怎麽不讓蔣行止去。”
“想散散心。”
謝逐橋對醫院的恐懼很深,只有恐懼的源頭站在他面前時才有所緩解,無數個許延聲醒不來的場景成為他夜裏醒不過來噩夢。
許延聲點點頭,好像并不在意。
謝逐橋問:“在想什麽。”
許延聲這才擡頭看他,眼角似乎帶了點看不透的笑意:“在想你什麽時候走。”
“這麽不想看見我?”
“對啊。”
謝逐橋空出的手滑下去,握住了許延聲的手,又在許延聲翻臉前很快就松開了:“那我走了。”
看到許延聲回望的眼神,謝逐橋才進門。
宋承悅沒有把手術弄得像生離死別,蔣行止眨巴眨巴眼想和他說點什麽,又怕氣氛被弄得太沉重,宋承悅的目光從床旁三人臉上一一掠過,最後停在了許延聲臉上。
他沒喊延哥,只是依依不舍地看着,把那一刻當成人生的最後一眼,許延聲不習慣這樣的話裏有話,很快挪開了視線。
在護士進來的時候,只有蔣行止哭得像個傻叉,他還是害怕,強忍着不說喪氣的話,下巴上垂落的眼淚像一顆顆晶瑩的雨珠,利落地滑進衣領裏。
護士們見怪不怪,連安慰都沒有,作為醫護人員他們給不出任何承諾,只能是沉默。
“手術中”的燈牌亮起,三人在手術外等,蔣行止坐不住,蹲在門邊,許延聲和謝逐橋并排坐着,難得靠得這樣近。
許久後,許延聲問:“你知道結果,也還擔心嗎?”
他感受到謝逐橋的失魂落魄,像當時知道宋承悅生病那樣,不想管又看不得謝逐橋這樣,小橋公主這個樣子才漂亮,我見猶憐,許延聲很難不喜歡。
謝逐橋垂着頭,沉默了很久才說:“沒有什麽事情能夠肯定,我當初那麽鬧只想和你分開......”
謝逐橋用力抓着許延聲的手在抖,擡頭時眼下一片通紅,啞聲說:“可我從來不希望你死,沒想過最後會變成那樣。”
車禍或許是意外,造成那樣的故事他們兩個都不想,但那段時間他們總在歇斯底裏地吵,安靜時火星也在噼啪亂濺一點就着。車禍和事故或許無法避免,但不應該是帶着恨經歷了這一切,像是被命運審判,要他們不得好死。
許延聲說不出原諒的話,他一直告訴自己不用在意,謝逐橋沒有那麽重要,不是謝逐橋想讓他死,車禍只是剛好讓他們分開。可是謝逐橋重新出現,說後悔說不甘心,他又不想和許延聲分開了,那麽不在乎的許延聲又學不會不在意了。
生瘡化膿的傷口要挖到潰爛深處,把腐爛的皮肉刮幹淨才能生長出區別于從前的淺色新肉,許延聲一直不願去看,因為怕疼,所以裝作不疼。
謝逐橋想要挖他的傷口,就算那傷口是他造成的也想要這樣做,他想擁抱長出新肉的許延聲,那樣的許延聲才可能愛他。
“現在說這些有什麽意思。”許延聲還是不想談,他可以和謝逐橋玩,裝作不在意,再認真一次不行,謝逐橋沒那麽重要。
“許延聲,”謝逐橋不敢看許延聲的眼睛,他在坦白、告解,想要尋求原諒卻又不敢,只是很坦誠。
謝逐橋說:“你沒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