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馬路很長, 路燈很高,暖黃色的燈光把手長腳長的兩人身影拉長的如同一條八爪魚,只有謝逐橋覺得浪漫, 盯着兩人的影子看個沒完。
謝逐橋慢慢悠悠地走,許延聲在他心裏不停亂晃。
許延聲抱着謝逐橋的脖子,蹭着他溫暖的臉,閉着眼睛也不說話,餐廳裏的茶水把他喝醉了, 他整個人軟軟地挂在謝逐橋身上,脊背被路燈照出好看的弧度。
“許延聲。”謝逐橋颠了颠背上的人, 感受着這個人在他心裏的重量,“我給你唱歌聽好不好?”
“你唱歌難聽。”許延聲想也不想就說,他裸露在外的皮膚總是涼,呼吸卻又熱又燙,打在謝逐橋的頸窩, 如同一把火沿着脈絡燒進他心裏。
謝逐橋笑着說:“你別騙自己, 我是男團出身, 唱歌怎麽會難聽?”
“我用錢砸出來的, ”許延聲仍是閉着眼,把對話當作一場夢, “你每次投票我都花了錢的,你以為呢?”
再以為下去, 謝逐橋一定會再次聽到許延聲上次說過的話, 許延聲假意和他和平共處, 實際上依舊是滿身的刺。
謝逐橋只好轉移話題:“我沒什麽優點嗎?”
“有啊, ”許延聲的心在謝逐橋背上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動着,謝逐橋聽見他說:“小橋公主長得好看。”
“除了好看沒別的了?”
“沒有。”
謝逐橋說:“那我還是給你唱歌吧, ”他對許延聲說:“你可憐可憐我,找找我別的優點,愛我一點吧。”
許延聲癡癡地笑起來,是那種帶了醉意和昏沉的笑,他只有在這種時候才願意對謝逐橋好,放下內心的戒備,和他像普通人那樣相處。
謝逐橋最後還是沒能唱成歌,他在腦海裏挑挑揀揀,怎麽都選不出一首真正能唱給許延聲聽的歌。
謝逐橋背着許延聲經過許多路人驚訝、好奇的目光,他沒看見似的,臉上帶着滿足的笑容。
許延聲喝的畢竟不是真酒,沒多久他就從颠簸裏清醒過來,他在謝逐橋肩上動了動,依舊是懶洋洋的模樣:“你晚上不去宋承悅那?”
“蔣行止在陪着。”
其實也不算陪着,蔣行止沒有進去看,讓護士傳達了他們都在門外等的意思,他聽說宋承悅笑了下,沒多久又睡了過去。
“所以是他那沒事了才來找我?”許延聲問。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謝逐橋說。
許延聲今天晚上不想和謝逐橋吵,他連動都不想動一下,還要靠謝逐橋背,這個時候并不想給自己找不痛快。
可許延聲不說話,謝逐橋卻一點都不痛快。他有很多話要說,從前是說不出口,許延聲也不願意聽,不止是許延聲需要時間,謝逐橋同樣也需要時間來讓自己原諒自己。
他們走出路口,身上披的是夏夜皎潔的月光,謝逐橋偏頭,臉頰碰到許延聲的唇。
他說:“許延聲,我沒有用。三年前你幫了我,我不敢恨自己只敢恨你。”
這個世界的謝逐橋和許延聲,過了新年是二十二歲,事實上真正的謝逐橋和許延聲已經二十五歲了,謝逐橋開口只會說三年前,他不想替自己辯解,許延聲出事後每天他都在忏悔。
“許延聲,我愛你。”
許延聲僵着身體沒動。
“我其實早就愛你了,”謝逐橋自嘲地笑,“那三年裏,我一邊愛你,一邊恨自己。你把我捧的那麽高,我腦子亂糟糟的,把這兩件事搞反了。”
“所以還是我的錯了。”許延聲冷不丁開口,語氣似乎不是生氣。
謝逐橋轉頭望向許延聲,兩雙眼睛離得那麽近,讓他忘了呼吸。
謝逐橋說沒有,可轉頭又說:“你确實是錯了,”他聽見許延聲的嗤笑,繼續道:“如果我是你的話,根本不會原諒,三年前不會救,再來一輩子也不會再見。”
說許延聲心軟也行,無所謂也罷,只是這件事但凡換做別人都不會像許延聲這樣,這麽平靜地面對謝逐橋,哪怕他曾經以為這是個假的謝逐橋。
重來一世,許延聲還是願意栽在謝逐橋這張臉上,在他需要安慰時心軟,在他尋求原諒時一邊厭惡一邊允許了他的靠近。
謝逐橋終于說出口,很慢很慢地開口:“你出重症監護室的那天是除夕,方欽山買了花,但我把他趕走了,那是我們兩個人過的第一個除夕,可是你沒有醒。”
許延聲感覺到抓着他腿的手有着不容拒絕的力道,因為無法控制而微微發抖。
“宋承悅上輩子比現在有出息,他上了春晚,拍的電視劇也爆火了。周攸攸和馮景和分開後也過的很好,看她朋友圈一直在旅游,照片上人在笑。”
“方欽山後來也走了,他幫我收拾衣服時從家裏帶了一包煙,”謝逐橋頓了頓,說:“那是你抽過的。”
上輩子許延聲走的幹脆,他雖然沒醒,卻比走了更狠,他什麽都沒給謝逐橋留,卻把謝逐橋的心帶走了。
謝逐橋自虐般地回想,把他從來不肯提起的、不敢提起的事全都想了一遍,想全部告訴許延聲,想彌補又知道做過的事永遠都有痕跡。
許延聲挂在謝逐橋身上的手摸了摸謝逐橋的下巴,他湊過去吻他帶着濕潤的臉,他嘗到了一口苦澀的鹹。
“我睡了多久?”許延聲抱緊他的脖子問。
謝逐橋走不動了,不想放開許延聲就背着他站在原地,這讓他在路人面前變得很奇怪,但他不在乎。
“......三個月。”
“他們說你不會醒了,我不信。”
“醫生說你很痛,我又怕你痛。”
“許延聲,你為什麽不肯醒過來啊。”
“你很恨我對不對。”
“你恨我吧,都是我的錯......”
時至今日,謝逐橋提到當時的事情仍然會情緒失控,那是他這輩子永遠的噩夢,卻又不僅僅是噩夢這麽簡單,那些事情真實發生過,每一天都讓謝逐橋不敢睜眼。
許延聲替蔣行止抹過眼淚,二十歲的人了哭起來滿臉都是淚,掌心劃過去摸到了滿手眼淚。謝逐橋站在原地,許延聲看不見他的臉,不知道小橋公主那一串的眼淚早就掉到了地上,又滲了縫裏,沒有一個人看見。
比蔣行止那次溫柔得多,許延聲雖然看不見,質地柔軟的衣袖卻一點一點擦過謝逐橋的臉,許延聲的衣服都要被擦濕了,在謝逐橋耳邊悄聲說:“小橋公主怎麽這麽愛哭?”
謝逐橋在許延聲面前早就不要臉了,甕聲甕氣地答:“怕你不原諒我,只能用苦肉計了。”
許延聲笑了笑,吃飯的餐廳離酒店很遠,許延聲半點沒留情面,他拍拍謝逐橋的屁股:“快走,我困了。”
那條走了謝逐橋一個多小時的路,是他這輩子走過最短的路。許延聲因為瘦而輕,謝逐橋卻覺得背上擔着全世界,他走的小心翼翼,把背上的人視若珍寶。
可珍惜大過謹慎,惶恐勝過小心,所以時間過的還是飛快,像是來不及反應,酒店就已經到了。
快到酒店門口,許延聲才從謝逐橋背上下來,謝逐橋其實腿都麻了,但他的注意力不在這裏,只關心眼下,愣愣地看着許延聲:“你要回去了嗎?”
謝逐橋也住這裏,許延聲問:“你不回?”
謝逐橋臉上的淚早就幹了,被許延聲胡亂抹了抹,又掉珍珠似的掉了不少,最後都被夏夜的風吹散,臉上只留了點不明顯的淚痕。
謝逐橋點了點頭。
直到他跟着許延聲走到了房門口,許延聲才知道謝逐橋根本沒反應過來,他開了門,回頭看謝逐橋:“你不走?”
謝逐橋說:“我想和你一起睡。”
他一副很受傷的樣子,既要擔心宋承悅又要怕許延聲走,許延聲在明亮的燈光下又變得冷血無情起來,斂起表情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
但許延聲今天晚上不想拒絕謝逐橋,搭在門把上的手松開,許延聲默許了謝逐橋的要求。
許延聲洗過澡,身上換了幹淨的衣服,沐浴液被體溫蒸騰的味道很香。謝逐橋找不到可以換洗的衣服,許延聲看他在那左右晃悠,直白說:“沒你的衣服,光着吧。”
謝逐橋覺得別扭,不自在的原因是他們很久沒有坦誠相見了,他像個不經人事的黃花大閨女,摘了浴巾後迅速滑進被子裏。
許延聲今天幹什麽都不太有心情,他手上揣着手機,其實什麽都沒看,關了燈就朝謝逐橋靠過去,謝逐橋驚訝于他的主動,又在驚訝的同時下意識把他抱住。
“你冷嗎?”謝逐橋聞着許延聲身上的味道輕聲問,他抱着許延聲,又把許延聲當作一座佛,腦海裏的想法幹淨又虔誠。
“不冷。”許延聲說着卻往他懷裏鑽,人都是趨利避害的,覺得冷就下意識尋找熱源。他今天一整天的心情都算不上好,無論是宋承悅還是徐嘯信,都讓他覺得很糟糕,謝逐橋反而是最無所謂的那個,他習慣了被這個人操縱的情緒,産生了類似于麻木的感覺。
也不是傷不到,鈍痛總是遲緩,許延聲感覺到疼的時候,謝逐橋已經變成了他的藥,他要抱着他,靠他茍活。
他們上輩子從來沒有過這樣依偎的姿勢,無論是事前還是事後許延聲都很從容,謝逐橋抱着許延聲的時候很恍惚,好像他才真正活着一樣。
謝逐橋撫摸着許延聲光滑的背,像沒有亵渎的安慰,許延聲被摸得很舒服,閉上眼快要睡着覺。
謝逐橋也覺得困,倦鳥知返,他走的太遠了,長途跋涉才找到家,止不住的疲憊,他昏昏沉沉的,聽見許延聲在喊他的名字。
“謝逐橋。”
“嗯。”
“天亮後你就走吧。”
謝逐橋睜開眼,明白他還沒有走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