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書簽
第13章 書簽
『小氣鬼。』
入秋之後白晝便愈發短了起來,加之小雨總是不停,往往從餐廳一出來,天際便已然是濃重的,遮蔽月色的黑。
鐘情吃完飯就找着各種借口催促秦思意回宿舍,一會兒說自己要補作業,一會兒又說怕雨下大了回不去。
林嘉時大約是猜到了一些對方的小心思,開着玩笑叫鐘情‘小氣鬼’。
他生了雙笑眼,嘴角又極襯的總是微微上挑,真正舒展開來一笑,哪怕鐘情再讨厭,也不得不承認人家就是長得周正。
後者恹恹對着玻璃上模糊的影子看了看,自己正處在某種尴尬期,沒有男孩的圓潤可愛,又少了和對方一樣清朗的少年氣,卡在一個不确定的狀态裏,甚至不知道究竟還要等待多久。
三人還是在坡道的岔路口分別,林嘉時繼續朝山頂走,鐘情和秦思意則拐入了前往斯特蘭德的小徑。
或許是第二天要離校的緣故,秦思意這天并沒有在休息室待太久。鋼琴被先到的學生占了,因此他只和舍長讨論了一陣十一月的合唱名單,很快便又帶着鐘情上樓了。
秦思意的睡衣是一件極其普通的純白T恤,領口略微有些寬,松松垮垮露出半截鎖骨,額外又顯出幾分輕盈。
兩人各自伏在自己的書桌前寫作業,鐘情借着要給老師發郵件的由頭将鍵盤敲得噼裏啪啦,細看卻只打了一連串意義不明的字母。
他在桌角放了一面鏡子,斜照着正對側臉,哪怕不轉頭,僅用餘光都能看清。
秦思意在最初注意到這件事時還笑話鐘情,說對方雖然不愛交朋友,倒是足夠自戀。
殊不知從那個角度照過去,恰好就能把他框在鐘情的下颌線與頸線之間。
而現在,鐘情便挺直了腰板盯着那面鏡子。
少年的軀體總是勻稱而纖長的,尚未完全長開的骨骼支撐起細白的皮膚與柔韌的肌理,哪怕只是翻找資料時細小的動作,都能顯出一種單薄卻溫潤的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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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情把鍵盤敲得格外響,絲毫沒有讓秦思意發現他的心不在焉。
後者先是埋頭在文件筐裏翻了幾遍,而後又站起來,踮着腳往書架上方找。
白色的T恤跟着他的動作扯起了一個角,在邊緣處勾出向上的圓弧,不經意便在鏡子裏映出一截纖細的腰身。
秦思意的皮膚在衣擺的陰影裏愈發顯出細膩,恰到好處的起伏更是讓鐘情想到了那些汝瓷花瓶,釉質瑩潤地勾勒出瓶身,光潔得仿若打磨好的白玉。
他将下巴擡了又擡,盯着鏡子努力将秦思意徹底圈進視野。占據大半的側頸清晰地顯現出脈搏與線條,鐘情卻始終沒能看見,自己的喉結正一次又一次因克制的吞咽而上下滑動着。
秦思意的床靠窗,次日天還沒亮就模糊地聽見了有嬉鬧聲從樓下傳來。他迷茫地起身,扯着被子發了會兒呆,等稍清醒了些才往窗外看出去,原來是零星有人迫不及待地開始往大路上走了。
“鐘情。”他打了個哈欠,困頓地半轉過頭,手臂撐在床上,将肩膀支得幾乎抵到了下巴。
被叫到的人埋在被子裏發出一聲輕哼,很快又蹭了蹭腦袋,悶悶回到:“要起床了嗎?”
秦思意還帶着些倦怠,懶懶地又把下巴揚起了些,朝後仰着腦袋,将脊背連着腰身彎成了一道弦月似的弧。
鐘情剛把被子掀開,擡眼就瞧見對方籠在彌蒙的光裏,用身體遮出一片陰影,卻也因此被描上了一圈緩慢流動着的閃爍昏黃。
屋外的雨還在下,淌過玻璃,在窗沿上彙成一道斜落的水柱。
那聲音很響,可到了鐘情的耳朵裏,也還是被轟然的心跳蓋了過去。
他跟着秦思意起床,換好衣服,洗漱完畢,把卡夾往口袋裏一塞就興沖沖跑到了樓下。
對方下來時沒有和他一樣繼續穿校服,而是換了件杏色的衛衣,格外顯小地又搭了條膝上的休閑褲,配上高過腳踝的純色棉襪,幹淨得仿佛那些在穹頂下捧着蠟燭吟誦贊美詩的少年。
鐘情的目光從對方的膝彎淺淺帶過,即刻便将視線落回了秦思意的臉上,他朝樓梯口走過去,而後自然地牽住對方的手,順着動作親昵地将臉頰朝對方耳側貼了貼。
“學長!”他小狗似的亮着眼睛,觸着秦思意的發梢便開了口。
後者擡手将鐘情的腦袋往邊上推了些,末了卻只縱容地說到:“別蹭,好癢。”
鐘情聽話地擡起頭,猶嫌不足地想到,要是自己是莉莉就好了。
如果說秦思意在一日伊始就給鐘情帶來了足夠的愉悅,那麽林嘉時的出現,則好比為了平衡他的心情而刻意摻雜的郁卒。
他怎麽都沒想到難得的離校日對方都要來插一腳,因此,幾乎在見到林嘉時的瞬間,鐘情便毫不掩飾地驟然冷下了臉。
“早上好啊。”林嘉時撐着傘向兩人打了個招呼。
秦思意應着聲朝他跑過去,腳步輕快地躲到傘下,從對方的肘間取下另一把多餘的,格外貼心地遞到了鐘情的手裏。
“今天的雨也太大了。”他和林嘉時一起走在前面,說話間微微側着些腦袋,因為身高的差異還需将臉仰起些,落在鐘情的眼裏,就是一副刻意讨好的模樣。
或許是傘面小的緣故,兩人時不時便會撞在一起,次數多了,秦思意便不耐煩地将手勾進了林嘉時的臂彎,掌心握住對方的手腕,十分親密地靠了上去。
鐘情死死抿着嘴唇,幾乎想把手裏的傘直接甩出去,他說不清自己為什麽這樣讨厭林嘉時,但從心底泛起的厭惡卻必然是真切而誠懇的。
可即便存着這樣的念頭,鐘情卻又突然不想變成莉莉了。
他想變成林嘉時,想變成永遠都能受到秦思意特殊對待的林嘉時。
三人在早餐之後離開了學校,順着馬路走到一個車站旁,稍等了一陣便順利搭上了車。
由于平日裏甚少有出校的機會,幾個人其實對市區都不算熟。秦思意先問了問鐘情有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後,就還是像前兩年一樣,将下車的站點定在了西區的一條商業街附近。
或許是因為恰逢周日,三人到達時大多數店鋪都還沒有開門,長椅和花壇都被雨淋得濕漉漉的,秦思意看了一圈,最終又在這個下雨天和鐘情、林嘉時一起擠進了一個窄小的電話亭。
“早知道就晚點來了。”他把手探出去,攏着掌心接下幾滴雨,怏怏蹙起眉,望着陰沉的天空嘟囔了一句。
鐘情不知道該接些什麽,只好跟着一起往天上看,倒是林嘉時收好傘,倚着牆笑道:“待在學校裏不也一樣沒事幹。”
秦思意稍愣了片刻,見實在找不到話去反駁,只好回過身嗔怪地瞪了對方一眼。
風把他的眼尾吹得薄薄泛起了一抹紅,順着輪廓些微上挑,簡直将那本就精致的五官又額外添上了一層濾鏡。
鐘情安靜地注視着對方,指尖卻不受控制地在腿邊收緊了。
他一下又一下按着掌心,重複着試圖為自己解壓,隐隐約約便覺得似乎就要抓住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了。
然而,也正在此時,秦思意看了看屏幕上的時間,接着牽起鐘情的手說到:“我們到另一邊去看看吧?應該快要開門了。”
後者對上那雙眼睛,對方正澄澈地含着笑意,他棕黑的瞳仁裏無比清晰地映出了鐘情的身影,是一個已經刻出了少許英逸的,帶着癡迷與沉湎的青澀少年。
“走吧。”林嘉時隔斷了鐘情的視線,撐着傘将秦思意帶進了雨幕裏。
商業街的另一頭都是些零散的小鋪子,秦思意目标明确地找到了一家賣手工材料的店,繞了小半圈就找到了放緞帶的貨架。
鐘情不知道他買這個做什麽用,倒是樂得被叫過去一卷接着一卷地選。
他心滿意足地看着對方在自己面前垂下腦袋,而後再滿懷期待擡起眼,動作間露出一種少見的極為柔和的目光。
“就這個顏色吧。”鐘情最終指向了一卷寶藍色的緞帶,也說不上有多喜歡,只是想起了秦思意穿過的某件顏色相近的睡衣,濃郁地襯着對方細白的皮膚,好像月亮掉在了午夜的海面上。
“這卷嗎?”秦思意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猶豫,仿佛對鐘情的選擇有所遲疑,好在他只是又往貨架上掃了一眼,到底還是拿着寶藍色的那卷去了收銀臺。
事實上,直到回了寝室鐘情才搞明白,為什麽一卷緞帶秦思意還要來詢問自己的意見。
他看着對方從抽屜裏拿出一張已經壓好的書簽,将緞帶剪下一截,繼而穿進孔裏認真地打了一個極為對稱的結。
深紅的花瓣被包裹在透明的塑料膜裏,略顯違和地在頂端系上了一條寶藍色的緞帶,秦思意尴尬地将它托在掌心,不甚滿意地朝鐘情遞了過去。
“是不是不太好看啊?要不然我再給你做一個?”
他在說話間半垂下眼,皺着眉反悔了似的就要把書簽收回去。
鐘情幾乎本能地伸手攥住了了對方,五指緊緊扣着秦思意的手腕,頭一回以強勢方的語氣說到:“你已經送給我了。”
他說罷也沒有将秦思意松開,而是就着這樣的姿勢又把手臂往回收了些,拽着對方強迫似的湊到了自己的面前。
秦思意似乎是習慣了鐘情平日裏的親昵,倒也沒察覺出有哪裏不對。
他幹脆就順着動作把書簽塞到了對方的唇瓣間,在退開前笑盈盈說到:“送你了,你可收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