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郁麗
第35章 郁麗
『“學長,帶我逃走吧。”』
寝室的改建工程在一整個假期的等待後終于啓動,工人們趁着上課的時間在花園裏搭起了腳手架,圍繞着斯特蘭德的主體建築,幾乎在每一面窗外都留下了交錯的金屬支架。
鐘情在午間回了寝室一趟,恰好碰見工人正在窗邊拉網,細密地蓋住光線,将本就足夠沉悶的天空更掩出了幾分陰郁。
伴着時不時出現的噪音,鐘情将被打濕的襯衣換了下來。
在袖口滑出手腕前,他注意到了表盤上的指針,巧合地指向下午兩點,那場他恰好錯過的弦樂比賽的開場。
角落不起眼的日記本裏留下了整頁空白,除了一早就寫好的日期,就再沒了其他。
那裏本該有滿篇的記錄,關于弦樂比賽,也關于握着琴弓的秦思意。
可現在卻只有油墨印下的數條平行線。
仿佛有一口吐不出的氣正堵在胸腔裏,鐘情有些難受地慢慢在原地蹲了下去。
人會在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後不斷拉扯,除了試圖糾正,也會因此對自己産生厭惡。
鐘情不明白這個道理,僅僅為紛亂的思緒感到焦慮。
寝室裏的光線實在是太暗了,好像審判似的就将他放在了逃不開的陰影裏。
他想要是能有誰來擁抱他就好了,哪怕還是看不清光亮,也無法在頃刻間結束這樣冷郁的冬天。
要是能有人會接受他的罪惡就好了。
“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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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清亮的嗓音劃破了周圍的寂靜。
被叫到的人擡起頭,霎時就被亮起的燈光刺得眯起了眼睛。
秦思意正站在門邊,帶着些擔憂,微微将眉頭蹙了起來。
“你怎麽了?”
他朝鐘情走過去,溫柔地跟着蹲下身,擡手用指尖撥開了對方被壓亂的碎發。
“不開心嗎?”
秦思意和鐘情一起躲在桌椅隔出的角落裏,耐心等待着後者的回應,将将就讓對方的祈禱成為了現實。
“學長。”
“嗯。”
“可不可以牽一下我的手?”
鐘情說着将手伸了出去,并不直白地放在秦思意的面前,而是格外收斂地只從膝上挪開了些。
他看見秦思意的目光随着他的動作下移,又帶動着睫毛隐約顫了顫,說不出究竟是想要拒絕,又或仍在猶豫。
鐘情的心就在這樣的等待裏沉了下去,仿佛墜着鉛塊,怎樣調整呼吸都提不上來。
他失落地将五指攥回掌心,又尴尬地避開眼,正想着要怎樣起身離開,卻驟然被一股力向前拉了過去,毫無防備地撲進了秦思意懷裏。
熟悉的香氣頓時漫入鼻腔,鐘情覺得自己簡直就像被泡在了一滴沾着花香的朝露裏。
他驚訝得甚至忘了要怎樣控制自己,只能木讷地抵着秦思意的肩膀,感受對方一下又一下撫過自己的脊背。
壓抑許久的情緒在無聲的安撫間爆發,化作愈加無法達成的妄念。
它們被一再克制、拒絕、否定,最終變成眼淚,變成嗚咽,一點點從喉嚨與眼眶裏溢出來,漾進秦思意的鼓膜,也打濕了他幹燥的衣領。
鐘情好想去親吻對方,可是他不敢。他甚至不敢再和對方多說些什麽,只能攥着一顆紐扣低聲啜泣,聽着秦思意依稀發出了一聲嘆息。
工人們在日暮西沉前陸續離開了斯特蘭德,只有那些搭起的架子依舊向窗內透入一道道拉長的影子。
再度見到秦思意時,對方正坐在休息室的沙發上看書。
鐘情走過去,在對方面前站定,秦思意這才終于察覺到什麽似的将視線移了上去。
那雙眼睛溫潤又明亮地看向鐘情,隐約含着些笑意,似乎已然忘了午後發生在牆角的莫名其妙的小事。
“壁球館今天這麽早就關門了嗎?”
秦思意把書合好,放在一旁的矮幾上,他自然地拍了拍身邊的空位示意鐘情坐下。分明仰着臉,等待着對方的選擇,卻又仿佛這片土地的領主,傲慢且不容拒絕地發號施令。
“作業有點多就先回來了。”
即便這麽說着,鐘情還是順着秦思意的動作坐下了。
“吃完晚飯你想做什麽?”
“我?”鐘情遲疑着問了一句。
“嗯,我可以陪你去。”
秦思意笑了,目光卻并不落向鐘情,他的指尖在身側的書封上摩挲了一陣,不知怎麽,又将它放回了膝上。
“學長不寫作業嗎?”
“已經在自習課上寫完了。”
和以往的對話不同,秦思意并沒有很快就得到鐘情的答案。
他以為對方會和之前一樣,興高采烈地說出某個地點,可從始至終,鐘情就只是沉默。
随着燈火漸明,休息室的人也慢慢多了起來。
見等不到鐘情的回答,秦思意只好尴尬地朝樓梯口走去。
他開始後悔回絕了林嘉時的邀請,甚至後悔起在午間推開了寝室那扇緊閉的門。
他以為鐘情是願意向他靠近的,而眼下看來,那時無論是誰發現了角落裏的少年,對方也許都會做出一樣的反應。
氣象預報顯示着今夜也許又會有雪。
秦思意坐在窗邊往天際看,難得沒有帶鐘情一起來吃晚餐。
他們在某種沒有争吵的狀況下陷入了冷戰,不知因何而起,卻也沒有人願意主動打破僵局。
“鐘情呢?”
林嘉時端着餐盤坐到了對面的位置,随口就問出了秦思意同樣想問的問題。
“不知道。”他托着腮,恹恹将視線收了回來。
屏幕上組合的數字已然過了預報會降雪的時間,秦思意只好失望地低頭看向了餐盤。
“吵架了?”
林嘉時将水杯遞過去,卻并沒有在秦思意伸手的同時松開。
“沒吵架。”
“那怎麽了?”
“不知道。”秦思意重複到。
或許是太過了解對方的脾氣,即便是這樣乏味的對話,林嘉時也還是把話題繼續了下去。
“思意,不要總是見別人停下了,你就也跟着一起停下了。”
“你太守規矩了。”
他說罷将水杯推到了秦思意的手裏,又碰了碰對方的指尖,輕聲道:“你看,總要有人再主動一點。”
“我把它遞給你,或者你自己把它接過去。”
少了一個人的晚餐要比平時安靜許多,林嘉時在之後也不多說什麽,只留下秦思意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杯水看。
他在離開前拿出了一小盒藥片,熟練地合着水咽下,像是已經重複過這種動作千百次。
秦思意此時才開始了由自己發起的第一個話題,略顯詫異地看着那個藥盒,不怎麽高興地問到:“止痛藥是可以一直吃的嗎?”
“要訓練啊,下個月有比賽,結束了就好了。”
“可是已經很久了。”
“沒關系,教練幫我問過藥劑師的。”
林嘉時說罷揉了揉秦思意的腦袋,他在起身時看見了餐廳外的鐘情,于是又笑眯眯彎下腰,貼着後者的耳廓說:“好了,有人來接你了。”
秦思意順着他的指引往身後看去,鐘情便站在來往的人群間望向自己。
他甚至沒有注意到林嘉時的離開,只一味盯着鐘情朝自己靠近的身影。
等到對方在身邊站定,秦思意這才恍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忘了與林嘉時告別。
“你吃飯了嗎?”
他去握鐘情的手,就像林嘉時說的那樣,主動勾住了對方的手指。
少年的指尖還留着從室外帶來的寒意,不知為何卻在掌心泛出了薄薄一層細汗。
秦思意發現鐘情的臉色似乎不再像走過來時那樣難看,而是複雜地将一些他也說不明白的情緒糅合在了一起。
“今天有檸檬派和草莓冰淇淋,你要吃嗎?”
他把鐘情的指尖攥得更緊了一些,眼看着對方逐漸舒展開眉心,挂上某種飽含期待的不可思議。
“我請你吃甜點,你不要不高興了,好不好?”
“好。”鐘情在發聲前頓了頓,小心翼翼咽下了那些堵在喉嚨裏的質問。
這夜的雪要比預報的晚上許多,秦思意踏上斯特蘭德門廊的瞬間才終于有第一朵雪花顫顫巍巍從夜空中降下來。
“學長。”鐘情叫住了他。
“下雪了。”
少年擡起手往路燈下指,秦思意便也順着他的動作往遠處看。
和先前的大雪一樣,那些輕盈的雪花飄然環繞在了澄黃的燈影旁。
“今年的雪好多啊。”秦思意感嘆着,攤開掌心從屋檐下伸了出去。
“前兩年都只下了一兩場小雪。”
他在這句話後看向了鐘情,眉眼被燈光照得透亮,舒展又郁麗地笑着,緊接着就說到:“你來了就開始下雪了。”
秦思意将手收了回來,捂着一小滴化開的雪水,‘啪嗒’在轉身的瞬間砸向了臺階。
“我想好要去哪裏了。”鐘情站在風雪裏說到。
“什麽?”
“下午你問我,吃完晚飯想去做什麽。”
一片雪花飄進了鐘情的眼睛,他稍停頓了片刻,隔着斯特蘭德門廊,将秦思意的表情模糊成了燈光下奇異的虛影。
“我想聽學長拉琴。”
“所有人都聽到了,只有我不在。”
随着雪花的消融,眼前的畫面也再度變得清晰起來。
“可是琴在器樂室裏。”
秦思意的言辭像是拒絕,眉眼卻又彎彎笑着,星點亮起灼人的光,仿佛将那雲層後的月亮裝了進去。
他用指尖輕輕擦過了鐘情的眼睑,繼而發問:“你要和我一起再偷跑一次嗎?”
話音落下,秦思意便将手掌覆在了鐘情眼前,惡劣地籠出一層黑暗,迫使對方做出更真實回答。
“他們在寝室窗外搭了腳手架。”
鐘情握住了秦思意的手腕,緊貼着對方的掌心答到。
“學長,帶我逃走吧。”
他将對方的手挪開,狡黠地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