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回廊

第36章 回廊

『少年們在窗棂的陰影間穿梭,仿佛跨越了一個又一個世紀。』

辦公室的燈光熄滅得要比第三次鈴響再晚上許多。

鐘情和秦思意坐在落滿雪的窗後,有一搭沒一搭便聊起了比賽當天的瑣事。

後者特地換上了禮服,板正地配着馬甲,只有那頭柔軟的短發沒有多做打理,乖巧地蓋在了額前。

秦思意把鬥篷扣在了肩上,裙擺似的在窗臺上鋪開,似乎兩人将要做的并不是逃跑,而是前往一場只有在雪夜才會出現的舞會。

“你說要是被監督員看見了,他會扣我們的分嗎?”

說話間,秦思意将窗戶向上推開了些,霎時便讓大風卷着雪花湧入了寝室。

他轉頭去看鐘情,額前的碎發便滑稽又可愛地翹起幾縷,随着風雪輕輕搖晃,在迷蒙的夜色下映出幾分觸之可及的真實。

“會的。”鐘情同樣扣好了鬥篷,撐着窗臺便将腦袋探向了窗外。

他的聲音被蓋得有些模糊,好在秦思意還是聽見了,于是也跟着趴到對方身側,迎着雪問到:“因為門禁?”

“因為胸花。”

鐘情笑着指向了秦思意,分明抵着心口,卻并沒有多餘的含義。

“不戴胸花不能入場。”

樓下的燈光就在此時暗了下去,依稀在玻璃窗上留下一道暗色的影子,一點點消失,末了變成走廊上一陣漸遠的腳步聲。

鐘情将抵在對方鬥篷上的食指收了回去,迫不及待地扒着窗臺,望着坡道上漸遠的背影說到:“布萊爾先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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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分鐘後,少年們順着窗外的腳手架跳進了斯特蘭德的花園裏,挂着沾滿衣擺的雪花,很快又融化成一片深色的水漬。

因為鐘情的話,兩人并沒有将最初的目的地定在小音樂廳。

他們繞開大路,穿過霧氣彌漫的樹林,在湖岸邊的積雪上踏出一道道淩亂的腳印,繼而牽着手來到了學校的花房前。

就和無數個無人到來的夜晚一樣,那些盛開或凋零的玫瑰落寞地積壓在花房的玻璃牆外。

它們在大雪中枯白地顫抖着,孱弱又美麗,好像正等待着有人能将它們帶離這裏。

一旁的工具箱裏有一把別人留下的剪刀,鐘情把它拿了出來,撥開雪,挑揀着剪下了木架上最漂亮的一朵玫瑰。

他握着花回到秦思意的面前,安靜又專注地垂下眼,而後将對方的鬥篷掀開一角,分外認真地将莖稈裝進了對方襟前的口袋。

“只能這樣了。”他将鬥篷從秦思意的肩上籠了回去,目光些微揚起些,堪堪與對方的視線交彙到一起。

“那麽鐘先生想要哪朵花?”秦思意打趣地迎上了那雙眼睛,說不出是肆意又或沖動地就向前挪了半步。

“你選就好了。”

鐘情沒有避開,感官卻在對方朝自己靠近的瞬間出現了短暫的失衡。

暈眩感就像雪花一樣鋪天蓋地朝他湧來,混亂且倉促,讓他幾乎無法分清,眼前的少年究竟是真實還是虛影。

他看見秦思意在得到回應後又盯着自己的眼睛沉默了幾秒,揚着下巴也不說話,像是索吻,又似乎僅僅只是在探究。

鐘情遲鈍地站在原地,只有心髒還在怦怦發出巨響。

對方的雙手攥在了他的領口,将黑色的布料捏出褶皺,也将那雙手落進了泠泠夜色裏。

“我想戴和學長一樣的。”

他已經記不清自己是第幾次說出這句,只記得似乎每一次秦思意都會看向自己。

這次當然也不例外。

那雙眼睛燦亮地笑起來,勾出清絕的弧度,将每一縷微妙的變動都襯出了耀人心目的昳麗。

“這樣好像要去參加婚禮。”

秦思意松開手,在說話間轉身剪下了一朵玫瑰,接着又回到鐘情面前,學着後者的樣子,将鬥篷掀到肩上,然後同樣替對方戴了上去。

“誰會在小音樂廳舉行婚禮?”鐘情笑着問。

“你不覺得那裏很像維納利亞宮的教堂嗎?”

“由狩獵之神去祝福新人?”

秦思意被鐘情的反問逗得一愣,很快又跟着笑起來。

清朗的音色在靜谧的雪夜裏蒸騰出轉瞬即逝的熱意,摒棄了一切禮儀與規則,放肆又爛漫,許久才終于在霧氣彌漫的林間消散。

由于時常會有音樂專業的學生熬夜練習,小音樂廳的大門其實并不會真正鎖上。

兩人只是試探着轉動了門把,鎖芯便傳來一聲輕響,‘咔噠’就将大門挪出了一道縫隙。

鐘情很少來這裏,加上兩人也不知道照明的開關在哪,因此他順理成章地牽住了秦思意的手,一路都雀躍地跟在對方身後。

夜晚的回廊裏有從窗外映入的光,銀白一片,清冷又皎潔,染着夜色與雪色,将他們的影子照得好長好長。

鐘情看見,秦思意的鬥篷在在那道暗影裏連成了随着步伐搖曳的裙擺,嚴絲合縫地包裹住少年修長的軀幹,輕盈而莊重,仿佛正如對方先前所說,他們要前往的,并非燈火盡滅的小音樂廳,而是維納利亞宮裏神聖的教堂。

“學長。”

有積雪在鐘情停步的同一秒落了下來,朦胧地将影子映在牆上,薄紗似的,倏忽便又乘着風消失了。

鐘情仍舊牽着秦思意的手,引着對方就朝身側的牆壁看去。

他們的影子要比主人離得更近些,同樣的十指交錯,卻好像立刻就會将另一方擁進懷裏。

“你要再過來一些嗎?”秦思意望着兩人的影子問到。

鐘情沒有回答,應聲朝對方的位置邁了半步,眼看着那道縫隙被掩蓋,将兩道影子變成一整片的黑暗。

“我碰到你了。”他說着側過臉,幼稚地晃了晃兩人交握在微涼空氣中的手。

被夜雪染成純白的過道依稀在鐘情眼中化作了維納利亞宮的大拱廊,少年們在窗棂的陰影間穿梭,仿佛跨越了一個又一個世紀。

秦思意最終在過道的盡頭停了下來,略微喘着氣,放慢腳步推開了一道藏在角落裏的門。

器樂室裏堆滿了歷屆學長留下來的樂器,從單簧管到長號,從尤克裏裏到低音提琴,甚至靠牆的櫃子旁,還有一架早已落灰的豎琴。

秦思意并沒有刻意去挑選,他徑直走向了先前鐘情見過的那個琴盒,提起握把便又朝門外走了回來。

“這是學長的琴嗎?”

鐘情好奇地将目光落下去,指尖也在對方經過的同時輕輕觸碰到了包裹着的皮革。

他在秦思意回眸的一瞬隐約察覺到了些許掩飾過的惡劣,而後便聽見對方回答:“是上屆的學長留給我的。”

“只留給我。”

分明已經預感到了什麽,鐘情卻還是因為那額外的後半句而發出了疑問。

他跟上秦思意的步伐,很快便回到了對方身邊:“為什麽?”

“因為我很乖也很聽話。”

秦思意停下來,直白地盯住了鐘情的眼睛。

“如果你也足夠聽話,我可以考慮把它留給你。”

他說着将琴盒往上提了些,故意去碰鐘情垂在身側的指尖,好像即刻就要讓對方感受到自己那些幼稚的壞心眼。

“怎麽才算聽話?”

不曾料到鐘情會認真對待這個玩笑,秦思意倒是被對方問得愣了半秒。

他離開器樂室,反手把門關好,又若有所思的往回廊中央走了幾步,末了突然就将話題轉到與之無關的方向上。

“啊,我忘記帶譜子了。”

秦思意試探着去看鐘情,并不擡頭,而是不動聲色地将視線往對方臉上移。

他看見後者不太高興地冷起了臉,倒也不說話,就那麽生悶氣似的在自己身邊沉默了起來。

“我拉別的曲子給你聽,好不好?”

面對鐘情,秦思意總愛在一些時候不自覺地用上這樣哄人的語氣。

他幹脆就在回廊上打開了琴盒,握着琴弓,取出松香,繼而伸手在夾層裏摸索一番,分外得意地從裏面翻出了一份不知是誰留下的泛黃樂譜。

“是第二圓舞曲,你想聽嗎?”

琴聲在回廊中響起時,鐘情的臉上還挂着些先前留下的別扭,他也說不好自己到底在煩惱什麽,只知道秦思意答應了自己會拉弦樂比賽上的曲子,可到了這裏卻又突然變了卦。

對方在靠牆的位置找了把長椅坐下,黑色的支撐杆點在泛着輝光的地磚上,像極了一道延伸着一直藏進了琴底的影子。

和鐘情聽過的大多數現場不同,秦思意的獨奏并沒有那樣可以去注重優雅,而是更為輕快活躍,真正像是會有翩飛的衣裙在這條長廊中回旋,跟着他的琴聲一起沒入這靜谧又浪漫的雪夜。

在僅剩黑與白的古老建築裏,只有少年披着滿身光華坐在一把棕紅的木椅上。

鐘情受了蠱惑般盯着那道揉撚着琴弦的影子,良久才終于從奇異的恍惚中蘇醒。

他來到秦思意的面前,拘謹又文雅地朝對方伸出手,不知怎麽卻并沒有發出所有尋常舞會間的邀請。

他專注地等待着對方看向自己,直到最後一個音符落下,直到那把琴弓離開琴弦,他這才青澀地問到:“等夏天到了,可以帶我一起去都靈嗎?”

“都靈?”秦思意仍握着琴頸,格外斯文地就将目光投向了鐘情。

“我想和學長一起去維納利亞宮。”

“可我不一定會留在這裏。”

他溫吞地拒絕了,看着鐘情尴尬地伸着手站在面前,與自己極為相似的在這樣的場合下抿直了唇角,似是不開心,卻也不說不開心。

“我沒有說一定要這個夏天。”鐘情在許久之後繼續到。

“多久以後的夏天都可以,我想和學長一起去都靈。”

他說着又将手試探着向前,末了與秦思意握在了相同的把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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