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花束
第37章 花束
『“舞會結束了。”』
回去的路上,大雪漸漸停了下來。
零散從夜空中落下一兩片雪花,只有草坪仍被純白覆蓋着。
秦思意答應了鐘情的請求,不知怎麽,兩人卻一直沉默到了現在。
胸花從口袋裏被取了出來,由後者紮好,變成了秦思意臂彎間的單薄花束。
他有些不明白鐘情的意思,暧昧又青澀地向自己發出邀請,舉止卻又不像最初那樣親昵。
冬末的夜晚實在是太安靜了,以至于他偶然一次沒能克制好的呼吸,都随着白色的霧氣一起飄進了鐘情的耳朵裏。
“很冷嗎?”
後者說着上前了些,走到和秦思意并肩的位置,‘吱嘎吱嘎’在積雪間踩出了幾聲不容忽視的輕響。
“嗯。”
秦思意點點頭,為了證明自己似的将下巴朝鬥篷的領口縮了縮,又就着這姿勢擡眼去看鐘情,将将便在彌散的夜色下流露出了微妙的枯白。
仿佛受了蠱惑一般,鐘情稍愣了一秒,很快就将自己的鬥篷解了下來,理所當然地系在了秦思意的肩上。
他說不清自己究竟在這短暫的幾秒間想了些什麽,只知道秦思意看向了他,秦思意在等待着他。
層疊的鬥篷在少年重新邁開的步伐間搖曳出愈發美麗的褶皺,這讓鐘情想起了曾經參加過的舞會裏,少女們飛旋的裙擺。
他突然就好想和對方跳一支舞,哪怕記錯了節拍都好,只要秦思意能夠将指尖落在他的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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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長。”鐘情順着這個想法又一次叫住了對方,“可以請你跳一支舞嗎?”
他在秦思意回應之前便發出了邀請,鄭重又禮貌地彎下腰,将掌心攤開在了冰涼的空氣裏。
時間便在此之後變得緩慢又遲滞,凝固一般再不向前方流淌,而是僅僅等待着對方給出足夠動搖鐘情的答案。
“為什麽要請我跳舞?”
秦思意靠近了,卻并沒有即刻将手搭上去。
他将眉心稍稍蹙起了些,垂眼看着鐘情,說不出的傲慢與冷淡。
後者就保持着邀請的姿勢,無望地盯着地上那堆蓬松的積雪,良久才終于答到:“很像前幾天課上講的雪夜舞會。”
“被邀請的是一位貴族小姐。”秦思意指正到。
似乎又有雪花順着秦思意的話語間斷着墜了下來。
鐘情便也在這之後直起了身。
他輕笑着向對方看過去,深秀的眉眼跟着一展,炫目地蘊出深沉,也将秦思意的心髒悄無聲息束縛在了看不見的桎梏裏。
“學長要是是女孩子就好了。”
他沒有再等下去,而是主動上前,牽起了秦思意的手。
雪夜中沒有伴奏,只有寒風呼嘯着從湖面掠過,可鐘情卻攬着對方兀自跳了起來。
他溫柔地托住對方的掌心,不知不覺,又将另一只手落在了對方的腰上。
秦思意的影子在純白的積雪間映出了一整片裙擺似的墨色,提線木偶一般,随着鐘情的動作一次接着一次綻開。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這麽縱容對方,他只看見那束玫瑰從懷裏掉了下去,砸在白色的塵埃裏,又被舞步踐踏,變成了散亂的鮮紅。
書上說,寒冷會使人清醒。
可秦思意卻覺得,自己似乎已經迷失在了蒸騰又靡麗的幻覺中。
他在鐘情的引導下逐漸混沌、眩暈,最後就只能看見漫天大雪中對方的身影。
某個恍惚的間隙,秦思意揚了揚下巴,他索吻一般朝對方湊近了,也确實像這個奇怪的舉動一樣,期盼着對方能吻一吻自己。
“學長,‘舞會’結束了。”鐘情低下頭,靠在秦思意的頸窩間提醒到。
就像被這一聲呢喃驟然驚醒,後者幾乎在一瞬間就将手從對方掌心收了回去。
他沉默着去與鐘情對視,間隔無數飛散的雪花,直至空遠的鐘聲又在湖的對岸響起,他這才低聲對自己說到:“我不是女孩子。”
該如何描述沒有月色也聽不見詩歌的夜晚?
鐘情認為,那是寂靜花園裏枝頭新雪落下的簌簌聲響,也是秦思意背對着他細碎顫抖的背影。
假使愛欲便是罪惡,那麽此刻的秦思意,就正為自己的污濁而懊悔着。
他把臉頰埋進了被褥間,一味地吞下所有嗚咽,只有心髒跟着身體一起無法抑制地輕顫。
鐘情的矛盾與克制,強勢與溫柔,天真與惡劣,無一不在引着他踏入得以預見的深淵。
可秦思意分明望見了,卻還是無措地走了過去。
他隐秘地捂着一顆心,又難以言明地期待着對方能夠發現自己的秘密。
-學長要是是女孩子就好了。
這句話如同詛咒一般不斷在秦思意的耳畔回旋,漾出餘音,震蕩着敲擊本就足夠繁亂的思緒。
他好像在一剎那明白了,為什麽鐘情總愛黏着自己;為什麽對方的回答總是對不上他想聽的詞句;為什麽那些行為已然足夠印證悸動,偏偏鐘情卻總是站在原地,再沒有任何一絲将要靠近的前兆。
一點點長大的鐘情,本來就該和那些美麗優雅的女孩子們一起,牽着手走進起舞的人群。
“學長。”對方的聲音從寝室的另一頭傳了過來,“你還醒着嗎?”
秦思意聽見了對方踩在地板上的腳步聲,一步又一步向自己靠近,最終停在床邊,只剩下均勻又細微的呼吸聲。
“為什麽不看我?”
鐘情蹲了下來,靠着床沿,輕輕拽了一下秦思意的被子。
“我要睡覺了。”後者的話語間帶了些鼻音,悶悶隔着些距離,像是真的已經困到說不清話了。
“你在哭。”鐘情戳穿了他,稍施了些力,一把将那床礙人的被子掀開了。
大雪又在窗外輕緩飄落,映着夜色,白蒙蒙織出夢境似的光影。
它們透過玻璃,透過紗簾,末了變成無數游移的影子,在秦思意回眸的同時披在了他的身上。
鐘情鮮少見到這樣的秦思意,狼狽地沾着眼淚,連發梢都濕噠噠地貼在了臉頰。
可那雙眼睛卻好漂亮,寶石似的浸在水色之間,勾着一抹緋色郁麗地染滿了眼梢。
鐘情擡手時,秦思意忍不住似的小聲發出了一聲嗚咽,又輕又短,很快就被吞回了喉嚨裏。
他看着對方的指尖朝自己靠近,拘謹地只停留在臉頰上。
那些眼淚不識趣地朝着鐘情所在的位置落下,漸漸就也沾濕了後者的皮膚。
“為什麽要哭?”
“和我跳舞讓學長不開心了嗎?”
鐘情的聲線已經穩定了,不再是最初少年似的清亮,而是介于前者和醇厚之間,格外适合說情話的某種撩人音色。
這些詞語從他口中說出來,倒并不像是在質問,而更像是在與戀人調情。
“不想和我跳舞的話,為什麽不拒絕我?”
“是你牽着我跳的。”
秦思意将視線避開了,閃躲着看向床邊的褶皺,混亂又倉促地便将被子從鐘情手裏奪了回去。
他依稀知道自己不該回答這些問題,卻還是忍不住違心地反駁,試圖以此說服自己。
“就算不是我,任何一個人你都不會拒絕,是嗎?”
“還是說我會比其他人特別一點,至少你也只是和林嘉時一起在門禁以後逃跑過。”
鐘情說着站起了身,垂眸漠然地盯死了秦思意。
少年單薄的肩膀仍在大雪間輕顫着,襯着那細白的皮膚,堪堪就在冬夜裏裹上了一層朦胧的輝光。
有極淡的朝露香在無聲的寝室裏流淌,趁着秦思意沉默的間隙纏上了鐘情的身側。
他看着對方在許久之後重新對上了自己的目光,沒了蘊在眼眶裏的水色,只剩下眼尾那點清豔優柔的色彩。
“我已經對你夠好了,鐘情。”
“是你在咄咄逼人,不是我在偏心。”
秦思意說罷便躺回去不再看鐘情,他呆滞地望着雪花連綿落下,不知為何突然就覺得有些空蕩蕩的難受。
床邊在那之後便沒了聲音,秦思意屏着呼吸去聽,也只聽見不久之後鐘情安靜地走回了自己的床上。
對方在一陣布料摩擦的輕響後就再沒了動靜,妥協似的就讓這個荒唐的夜晚迎來了尾聲。
秦思意揪着衣領深深吸了一口氣,末了閉上眼睛,難得地抗拒起了幾個月以後的社交季。
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數米開外的另一張床上,鐘情憤恨地拔開了筆蓋,将年冊上林嘉時的照片和姓名一并塗成了漆黑的墨塊。
夜幕下仍是數不盡的雪花,距離雲層更近的塔爾頓靜悄悄的,只有藥片在掉落時‘噼啪’砸出了些許聲響。
林嘉時将它們撿起來,細心收回了盒子裏。
他端着茶杯來到休息室,又在飲水機前接了些熱水,繼而和着掌心裏那片教練遞給他的止痛藥一起喝掉了。
藥片在穿過喉嚨時短暫地卡了一下,不過他到底還是将它咽了下去。
在進行完這一系列動作後,林嘉時放下水杯,不怎麽舒服地揉了揉手臂。
屏幕上的日期與下次比賽尚且不算接近,他有些難熬地嘆了口氣,最終還是認命一般,順着來路回到了寝室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