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淵源
第14章 淵源
醫塵雪這個人,從前性子就很怪,想要什麽東西,想做什麽事,往往不會直截了當地說出來,反是會繞着彎子去周旋。于他而言,似乎任何東西都顯得可有可無,得到就算了,得不到也算了,最糟糕的情況也不過是失落一陣子,沒什麽大不了。
但現在有個人順着他這扭捏的性子給他順毛,他反倒有些不習慣,連自己怎麽跟着走進屋子的都忘了,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坐下了。
司故淵是站着的,醫塵雪只能微仰着頭看他:“你要問什麽?”
“回神沒有?”
“嗯?”醫塵雪愣了下,完全沒反應過來。
司故淵搖了下頭,似是無奈:“你這樣我沒法問。”
這回醫塵雪聽懂了,這人說他腦子不清醒……
他閉了下眼,想着不能被氣死,露出一個僵硬的假笑來:“道長,現在可以問了。”
司故淵盯着他,像是在确認他是真的回了神,片刻才張了唇道: “你想讓我救她。”
像是咬定了這是事實,他語氣沒帶半點問的意思。
醫塵雪也沒否認:“是,我希望你救她。”
即便醫塵雪不說這個請求,司故淵多半也會救人,否則也不會不請自來,趟司家這趟渾水,這一點醫塵雪很清楚。
但即便如此,司故淵救人和他救人,哪怕目的一樣,這也是兩回事。
“要我救她,你便欠我一個人情,你可認?”
求人幫忙,總歸是會欠下人情,這本是再合理不過的事。但醫塵雪卻沒立即答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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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裏他故作不知,讓這位道長在司家人面前出盡了風頭,讓司家人信他,敬他。這于他百利無一害,但說到底都不過是算計,是讨好,為了讓這人答應幫忙。
醫塵雪慣于算計人,因此司故淵的話一問出來,他就知道風水輪流轉了。
“道長,你想算計我什麽?”醫塵雪是坐着的,他手背撐着下颚,玩味地看着站在窗邊的人。
司故淵關了窗,轉過身來:“你算計我之前,并沒有提前告知我。”
言外之意,你也別問我。
這話一針見血,醫塵雪反駁不了。
他們隔着屏風對望,其實誰也看不見誰,只能憑借燭光看見一片暗影,但醫塵雪就是覺得,那人此刻眼中定然是平靜無波。
從他們遇見那日起始,這人似乎一直都是這般冷靜,就像現在,即便早就知曉自己被人算計,他臉上也沒有半分怒意,反倒是不動聲色地算計回去。
這樣的人心思該有何等深沉?
醫塵雪後知後覺便有些怕了,他惹上的不是一位普通的傀師,而是一個他無論如何也看不透的大麻煩。
也許哪一天,這人知道了他的身份,知道他就是人人得而誅之的違逆天道之人,或許就變了模樣,要與他刀劍相向,要取他的命。
介時,他躲得了嗎?
“道長,說來你也許不信,我竟覺得與你相見恨晚。”
倘若是在他重生前相識,他同這個人定然也會如現在這般相談甚歡,且少了許多顧慮。
可現下,醫塵雪這個名字落在哪裏都會掀起軒然大波,以至于他甚至不敢問對方的名姓。
屏風後的身影似是動了下,人卻是久久沒有開口。
本就是忽然有感而發的一句妄言,信或不信也沒什麽所謂,更不指望能得到對方什麽回應。
醫塵雪便新起了個話頭:“道長,我還有一事想問你。”
“……嗯。”司故淵不知何時又側過了身去,屏風映燭火,半張臉的輪廓線被勾勒得特別清晰,讓看的人無端恍了下神。
似曾相識的感覺揮之不去,卻又如隔霧觀花,抓不住瞧不清。醫塵雪被弄得有點兒不厭煩,便幹脆閉着眼晃了幾下腦袋,人總算是清醒了些。
他視線落在屏風上:“你為何要管司家這樁閑事?若說只是因為你是傀師,要除邪祟,保人平安,我不信。”
“我說過是因為這個?”司故淵不答反問。
醫塵雪哭笑不得:“是是是,你沒說過。那你說,因為什麽?”
随後那邊便是長久的靜默,不知是不想說,還是在思量別的什麽。
也許是屏風擋着的緣故,醫塵雪坐的位置沒有透進來風,桌案上的燭火搖曳得很規律,醫塵雪半垂着眸子盯着那處看,手又撐着頭,久而久之便有了點困意。
就在他以為自己快要撐不住睡過去,恐等不到回答時,餘光瞥見屏風上的黑影忽然動了動,似乎是那人轉過了身來,正對着他。
“我同她有些淵源。”
“她?”醫塵雪一下便來了精神,那點兒困意也跟着煙消雲散了,“誰?司蘭卿?”
“嗯。”
“是什麽淵源?”
“……”
沒等到回答,醫塵雪便若有所思地道:“看來是了不得的淵源。”否則也不會不願意開口。
司故淵卻道:“沒有了不得,再平常不過的淵源罷了。”
“既是平常,那你為何不敢說?”
醫塵雪幾乎是脫口而出,話說完了才想起來要過腦子,登時便愣了下。
他不是沒有分寸的人,別人不樂意說的事,他大多不會刨根問底,這次卻無端破了例。
說出去的話又不好再收回來,他想着胡扯點什麽蓋過去,但連半句話都還沒想出來,對方就先他一步開了口:“你問了我就一定要答,這是何道理?”
一句話堵得醫塵雪連胡編亂造的心思都沒有了。
許是燭光曳亂人心,重生前那點心高氣傲的性子死灰複燃,作起祟來,醫塵雪此時不想服輸。
“道長,你不說清楚,我又怎知你幫司家是好意還是別有所圖,萬一你半途反悔,損失的可是我。”
那邊只默了片刻便道:“我應的事,向來不會反悔。”
“道長,我問的話你不答,那你說的難道我就要信嗎?”
醫塵雪以為自己占了一回上風,忽然就有些高興,連作對的心思都沒了,剛想再說點什麽緩和氣氛,卻聽那人道:“你說的也有理。”
醫塵雪:“?”
誰?誰說的有理??
他沒想到這人會這麽順着他的話,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等他回過神來,司故淵已經越過了屏風,走到他跟前來了。
“你……你做什麽?”
醫塵雪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麽,只是覺得現在的情景不合常理,下意識便往後挪了點身位。
“手。”
“哦。”
醫塵雪從來沒正兒八經這麽聽話過,後悔的時候手已經伸出去了。
一個小巧的銀鈴落在他手心,穿孔的地方系着白棉線,左右都串着細小的珠子和羽毛。綴飾不少,但最顯眼的還是那個鈴铛,外端竟然描刻着好幾枝白梅。
醫塵雪如今性子收斂了不少,為數不多沒怎麽變的,白梅算一樣。
他仔仔細細看了好半天,擡頭第一句不是問給他這鈴铛做什麽,而是誇了一句:“這白梅刻得實在好看。”
“道長,你刻的?”他又問。
“不是。”
“那……又是一位故人?”
“嗯。”
他應得很快,不像是假話。
醫塵雪将那枚鈴铛捏在指間,轉了轉,笑道:“我胡亂猜的,還真是啊?”
不待司故淵開口,他想起了正經事:“給我這個做什麽用?”
司故淵視線在那鈴铛上停了一瞬,擡了眼道:“信物。”
“這個東西對我很重要,有了它,你不必怕我食言。”
他雖是如此說,但醫塵雪也知道,物件是不稀罕的,重要的想必是送這鈴铛的那位故人。
“除了養眼,這鈴铛可有什麽別的用處?”醫塵雪喜歡能給他解悶的玩意兒。
他話音剛落,便見對面的人伸了手過來,從他指間取走了那個鈴铛。
手指上殘留的一點餘溫讓醫塵雪愣了神,等他擡眼看過去時,就見那人将鈴铛往上一抛——
鈴音響在耳邊,明明只是一瞬,醫塵雪卻覺得自己好似自己做了一籠很長的清夢。
這樣的錯覺幾乎談得上安适惬意,讓他沒忍住閉了眼,待到再睜眼時,入目的已不是紅梁曳燭火,而是一望無邊的雪和白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