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蔔術

第15章 蔔術

冰棺裏躺了那些年,醫塵雪心性早被磨平了不知多少,大喜大悲也從未再有過,不會像從前那般喜形于色,反倒是精通克制和隐忍。

可這無邊雪原,白梅蜿蜒,卻叫他難掩眼中震撼歡喜,望着這番景象說不出話來。

他伸手去接落下的細雪,竟意料之外的感受到了涼意,雪在指尖融成一小片水跡,他垂眸盯着那處,似是看得入了神,連手都忘了收回來。

直至鈴音再次響在耳邊,漫天飛雪落白梅的場景一下子盡數褪去,醫塵雪才眨了幾下眼回過神來。

鈴铛穩穩落在司故淵掌心,剛才的寒風,落雪,白梅,都不過是這銀鈴一抛一落間發生的事。

醫塵雪眼裏的難以置信還沒消幹淨,他張了張唇想說些什麽,卻半個字都沒能說出來。

他低頭去看指尖,那裏卻是幹的,根本沒有什麽水跡。

是錯覺麽?

他拇指指腹在食指上撚了幾下,忽然一陣失落。

“不是。”

“嗯?”醫塵雪恍然,擡了頭對上前面人的眼眸。

“不是錯覺。”他明明只在心裏疑惑,司故淵卻像是聽見了他心中所想。

醫塵雪了然,眼裏那點失落也被笑意掩蓋過去。他就着近處的木柱倚着,眸子此刻被燭光襯得清亮。

“道長,怎麽我心裏想什麽你都知道?你猜人心思,倒是比我算命還準些。”

司故淵看着他,糾正道:“蔔術不是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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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命是普通百姓的說法,就是街邊随便拉個乞丐來也能張口胡謅,那也稱得上算命。可蔔術卻不是。

蔔術雖只是傀術的旁支,但并非是個傀師都修得來的。能修蔔術者,靠的不是靈力,而是一個“緣”字,若是少了這個緣字,任你傀術再厲害,也窺不見別人命格,更別談預知福禍,改人命格。

真要論起來,算命甚至連蔔術的門檻都摸不着,只是兩者都與“命”相關,民間便常有弄混,只當算命和蔔術是一家,以為看看手相、面相就能得知福禍吉兇,或是何時能得美滿姻緣。

醫塵雪不喜看人命格,卻也不是沒有随口胡謅過命格和姻緣事,雖都是好話,但到底是騙人的,只不過讓人得一時歡喜,又歸于虛無罷了。

因此聽到有人這麽正經地說蔔術不是算命,醫塵雪反而覺得好笑,他一個修蔔術的都不怎麽當回事,一個外人卻要來與他分辨。

“人人都是這麽叫的,道長你又計較些什麽?”

“該計較的人不是我,是你。”司故淵視線一刻也沒有從他身上離開過,“你修蔔術,不會不知道二者的分別。別人或可将這看作兒戲,你卻不能。”

聞言,醫塵雪皺了下眉,即便心裏知道這人說的沒錯,他也還是氣:“我憑什麽不能?”

蔔術是傀術的旁支,若是要追根溯源,源頭依然是傀師的那位祖師爺,因此對于蔔術的記載,最早便是那位祖師爺立的規矩,記在舊時書冊上,流傳至今。

蔔術之初,非算人生死,非替人改命,而是在窺見那些即将到來的苦難時,為衆生留下後路。

可曰,蔔爾百福。

這是修蔔術者必然熟識的一段話,醫塵雪記得最清楚,可他并不想記得。

修習蔔術的人,少有像醫塵雪這般沒有靈力,還拖着副孱弱病軀的人。

這些人當然有能力在窺見苦難時為衆生留後路。

可醫塵雪不是。

他于人世間窺見衆生苦難,卻只能一直望着,像是在看一場花落,埋于覆雪。

但他什麽也做不了。

“我與他們,并無分別。”

“有分別。”司故淵幾乎是立刻就駁了他的話,“算命之人多為利,可你求我救她,你與他們不同。”

醫塵雪愣了一瞬,複又笑:“道長,你又怎知我不是為利,興許我就是看上了司家的富貴呢?”

“我知道你不是。”他語氣極為篤定。

“這麽信我啊道長?你可別是瞧着我這副皮囊好看,就以為我是什麽良善的人了吧?”

司故淵盯着他看了一瞬,卻問了一句不相幹的:“你剛才看見了什麽?”

醫塵雪不是聽不出來這人是在有意轉移話題,但他确實轉移得很成功,醫塵雪輕疑一聲,問他:“我們看見的不一樣?”

“心有所想,便看見什麽。”

司故淵說着,将鈴铛遞了過來,醫塵雪伸手接住,舉着細細打量了一會兒,有些驚嘆:“将心中所念所想幻化成實物,當真是神奇。做出這鈴铛的人,想必很厲害。”

他擡了眼,笑問:“道長,那你剛才看見了什麽?”

“是我先問的你。”

“啊,是,瞧我這記性。”醫塵雪似是才反應過來,“我看見的也沒什麽特別的,不過是白梅覆雪,冬日裏最常見的景致罷了。”

“道長你呢,看見了什麽?”

“白梅覆雪……”司故淵似是沒聽見他後半句話,只低聲重複了一遍這幾個字,琢磨了半晌才道,“美則美矣,但過于荒涼。”

他擡起眼來,神色平靜:“你雖修蔔術,倒也不必事事規矩,放縱些有好處。”

醫塵雪愣住,這人是讓他心性別那麽闊,別把人間事看得太開。

修蔔術的人,哪怕連生死都看淡,卻極容易在一些小事上栽跟頭,無法開解自己,最終癡傻瘋癫的人不是沒有。可是一個只見過兩次的人對他說這話,未免太交淺言深。

“道長……”醫塵雪似是難以相信會有人同他說這些話,可他看了半天也沒在對方臉上看到別的情緒。

“你說我良善,可我怎麽覺得,你才是那無端便布施良善之人?”

他落在司故淵身上的視線半是打量,半是懷疑,總歸是不信任的。

倒不是惡意揣測,他見過的人和事太多,良善之人自然也見過不少,為利為名的多,但也有例外,有些人随手幫扶,并不要求回報。他不是沒有想過,興許這位道長就是那樣的例外。

可他就是不信,他當不得旁人的良善,也不會信有人會待他良善。

“我良善與否,你說了也不算。”司故淵沒因他的話生氣,只平靜道,“這才公平。”

你良善我說了不算,我良善你說了也不算。

這人看似回答了他的話,卻總是避開了他最想知道的。

他不願答,醫塵雪也不想再深問下去,否則鬧得不歡而散,這人若是撇下司家的事不管,到頭來吃虧的還是醫塵雪自己。

“公平。”醫塵雪順着他的話點點頭,“那道長是否也該告訴我,你究竟看見了什麽。”

他看見的已經說給了對方聽,合該禮尚往來也知道對方的,這才公平。醫塵雪覺得自己很占理。

可他說完話的後一刻,竟意外地瞥見了對方唇邊罕見的多了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我問你看見了什麽,你本可以不答。”

這耍賴的說法來得猝不及防,醫塵雪愣怔之下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人的意思是,是你自己答了我的話,不是我逼你答的,而我不願意答你的話。

“道長,你不去坑蒙拐騙真是可惜了這份天賦。”

“是你技不如人。”

醫塵雪氣得想笑,卻又說不過人家,連連點頭道:“是是是,我技不如人,自慚形穢,比不上道長你料事如神,若不是那位生得早,這傀師的祖師爺合該讓你來當才是。”

他誇得分明一點兒也不誠心,甚至算得上是胡說八道。可聽的人瞧着他這幅樣子,唇邊的笑意雖不深,卻達至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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