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公平
第24章 公平
院中幾人,唯有司故淵毫發無損地走進了那片火光。
他離陳雲舟很近,衣袍下擺掠過明火,卻依然沒被燒到半點。
陳雲舟手掌艱難地撐着地,神情是難以描摹的恨狀。
眼前這個人,根本沒有救他的資格!
他滿眼怨恨,仿若只要司故淵敢伸手救他,他就會将司故淵拽進來,同他一起焚燒成灰。
司故淵卻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極淡地掃了一眼他身上的傷口,連眉都沒皺一下。
“你死你的,沒人攔你。”
陳雲舟倏然睜大了眼,他明明正被烈火灼燒,卻感受到了比隆冬更為深重的寒意。
這個人,所謂的傀師,是真的不在乎他的死活。
那駭人的血窟窿,瘋狂燃燒的火焰,在他眼裏仿若都不存在,激不起他眼眸中半點漣漪來。
陳雲舟突然更恨了。
不是說傀師憫善麽,為何偏偏不救他?
司故淵将他的神情變化盡數納入眼裏,動了唇道:“因為你不該存在。”
他問:“将你造出來的人,給你蠱蟲,教你傀術的人,都有誰?”
陳雲舟沒答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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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不明白,面對一個将死之人,怎麽會有人能露出那樣冷漠的神情。
火光曳亂之間,他有一瞬的錯覺。
多年前站在檐梁上的那個傀師,和現在眼前的這人似乎重疊在一起了。
神情也是現在這般,平靜、淡漠。
也許是那一天,另外一個意氣風發的人太過惹眼。
陳雲舟眼中露出一絲疑惑來。下意識的,他開了口問:“你身邊的人不在了?”
他問完便覺得不對。
那日檐梁上不茍言笑的人,同他眼前的這個明明不是同一張臉。
他應是認錯了。
可在他問出這話的後一瞬,他分明看見眼前的人偏了臉,往某個方向看了過去。
他的視線也跟着投落過去,看見了抱着手爐站在火光之外的人。
滿身病氣。
他愣怔一瞬,随即忽然明白了什麽。
他眸中染上一抹瘋狂的興奮,突然再次大笑起來。
那張猶如鬼魅的臉映着忽明忽暗的火光,可怖至極。
直到被完全燒成紙灰的一刻,他也還在笑,笑聲回蕩在青白天空下,久久未散。
死前的最後一瞬,他竟意外地沒有怨恨,而是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原來所謂天道有時候也會公平,站在高處的人也會往下墜得體無完膚,意氣風發的人也會變得破碎不堪。
果然,這才公平。
***
司蘭卿已經哭暈過去,司故淵撤了阻攔的屏障,陳宣瘋了一般跪爬向那片被火焚燒過的地方,鮮紅的血跡已經變成黑灰的一片,帶着難聞的味道,紙灰掩在上面,薄薄的一層。
倏然之間,長風起得毫無預兆,那層紙灰被吹得四散,像無論如何也抓不住的細雪,院內的白梅枝桠也跟着輕顫。
“呼呼”聲響,宛如哀鳴。
衣袍散亂的人擡起滿是血污的臉,伸手去抓那些即将飄散的紙灰,卻終究什麽也沒抓住。
他眼中一片麻木空洞,哪怕紙灰已經被吹得不知落到了何處去,他還是不斷地抓向虛空,放在心口,反複如此。
穩穩站定的兩人在這滿院狼藉之中顯得格格不入。
看着朝自己走過來的人,醫塵雪先開了口:“道長,問到你想問的了嗎?”
司故淵盯着他,并沒答話。
“看來是沒問到了。”醫塵雪下了定論。
司故淵還是沉默。
大抵是剛才的強風所致,醫塵雪臉色看起來比先前還要蒼白,連咳了好幾聲。
他低着頭,見一只手忽然伸了過來,指尖覆在了他懷中的手爐上。
不過須臾,冰涼的手指便感受到了絲絲熱意。
醫塵雪擡了眼,這已經是第二次,這人幫他焐熱手爐了。
且和上次一樣,動作行雲流水,做完了便撤回手,自然得像是本該如此。
醫塵雪想問問他,卻在準備張唇時聽到了對方的聲音:“你似乎并不驚訝。”
醫塵雪愣怔一瞬,随即笑問:“驚訝什麽,驚訝你那一劍,還是驚訝你明明入了火,卻能毫發無傷?”
他微勾着唇:“道長,我記得你說過,你不厲害。”
修劍的傀師不是沒有,能将劍術與傀術都修好的人卻是極少數,這事放在旁人身上或許能遮掩一二,但醫塵雪是親眼瞧了剛才刺向陳雲舟的那一劍的。
“厲害的是劍,不是我。”司故淵卻道。
也是,若是那劍本身就是什麽了不得的仙寶,能有那樣的威力也能說得過去。
醫塵雪将眉一挑,問:“那火呢?”
司故淵道:“那火對人不管用。”
“只燒紙傀?”醫塵雪有些驚訝。
“嗯。”司故淵點頭。
醫塵雪:“那還真奇怪。”
他嘴上說着奇怪,卻沒有繼續往下問的意思,就連司故淵問的那句“你似乎并不驚訝”,他也打算就此避過不答。
司故淵卻沒由着他:“你既聽見了,為何不驚訝?”
“啊,你說這個。”
醫塵雪似是現在才反應過來他要問的是先前那句——“她要見的不是你,但我是”。
他不在意地笑了下:“道長,你要見的人是誰與我無關,你摻和陳司兩家的事目的是什麽,也與我無關,你遵守與我的約定救她,這才是我該在意的事。”
醫塵雪自認不是那種會完全相信別人的人,他用一個人情換這人救司蘭卿,說到底只是交易,沒有信與不信。
“說到這個。”醫塵雪似是想起來什麽,騰出一只手往袖裏摸索了一會兒,勾着那個鈴铛的線遞了過去,“事情已了,這個信物也該還你了。”
司故淵看了眼那鈴铛,沒接。
醫塵雪沒往別的方向想,以為這鈴铛哪兒被他給弄壞了,當即便收回來仔仔細細地看了一圈。
他想說“這鈴铛沒壞,你可放心接”,擡首時卻發現眼前已經沒有人了。
司故淵走到了轉醒的青月身邊去:“在這裏看好你家小姐,我去叫馬車。”
青月那丫頭意識還不算太清,半懵着點了頭。
而後司故淵便朝門口去,醫塵雪看着他的背影,難得地瞧出了幾分急切的意味。
他又去看暈在地上的司蘭卿,似乎明白了些什麽。
這麽算來,确實如那人所說是再平常不過的淵源。畢竟情愛之事,在這人間最是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