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難處
第25章 難處
陳家院子空落落的只剩下陳宣一人,司故淵已經撤了結界,臨走時還将府門關上了,哪怕外面的人聽見動靜,也沒法知道裏面到底發生了什麽,只能憑臆測,聚在一起議論幾句。
醒來的小厮丫頭看見自家公子那副慘狀,膽子大的尚且能上去拉一拉,膽子小的直接吓暈過去。
司故淵叫了兩架馬車,司蘭卿和她身邊的丫頭一輛,他和醫塵雪坐了另外一輛。
司故淵不是話多的人,卻在一片沉默裏先開了口。
“我并非有意騙你。”
他這解釋來得莫名其妙,但又不像是随口找來緩和氣氛的。
“唔……”醫塵雪沒想到他還在惦記之前那件事,一時竟也沒想到要怎麽接話。
“道長。”他将頭向旁邊偏了下,整個人都往角落靠了靠,找到了舒服的姿勢窩着,才接着說,“你沒有理由對我事事坦誠,這個解釋沒必要。”
于醫塵雪而言,他不會全然相信別人,也用不着誰對他絕對坦誠,只要在救司蘭卿這一點上,他與司故淵沒有沖突,那麽司故淵想做什麽,有什麽別的目的,與他也無關。
對面的人靜了一瞬,道:“紙傀的事不尋常,牽扯過深,卷進去對你沒有好處。”
醫塵雪:“……”
這人是真聽不見他說話麽?
對方非要解釋,醫塵雪也不能封了人家的嘴,索性拉了一旁的毛氈毯蓋到身上。
“道長,還有什麽要解釋的,一并說吧,我聽着。”
司故淵視線卻向下落了一段,過了會兒才又擡了眼:“你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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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爐涼了?”他又問,又看向了醫塵雪懷裏,似是想伸手去探。
這人說話不管前因後果,做事更是沒有預兆,醫塵雪怕他真的上手,下意識按住了那毛氈毯子。
“沒有,還熱着。”
在對方的盯視下,醫塵雪只好又補了一句:“只是今日不太順。 ”
從燼原冰棺裏出來之後,他體質比以前差了許多,手爐放在他懷裏總是很快就冷下去,流蘇在他身邊時,總是隔了沒多久就要給他焐一次。
但特殊的時候,就算手爐焐熱了也沒用,那點溫熱,轉瞬之間就能被他體內的寒氣給逼退下去。
就像現在一樣。
先前在陳家他就開始有反應了,只是那番場景,他若是在旁邊叫冷未免顯得太不合時宜,便一直忍到了現在。
春夏還好,秋冬裏便不行了。他體內的寒氣每月裏總有三四次會突然暴漲,只是沒想到偏偏趕上了今日。
他邊上又還坐着個正兒八經的活人,心下更煩躁了。
對面的人像是不會看眼色,醫塵雪幾乎都合了眼了,又聽見他問:“不順在哪裏?”
醫塵雪掩在毯子下的手指摩挲着爐壁,以此來蓋過指尖發顫的痕跡。
他半睜着眼,覺得眼前的人影都有些不太清晰了,像是隔了一層薄薄的霧。
“沒什麽不順的,我就随口那麽一說。”
不知為何,他不太想讓這個人知道他現在的情狀。
感覺到對面的人沒有抽回視線,醫塵雪下意識又往角落挪了一下。
然後他聽見那人說:“別挪了,裏面沒位置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現在被寒氣侵體的緣故,這聲音落在他耳朵裏竟然沒那麽冷,反而輕飄飄的。他甚至聽出了一絲關切。
醫塵雪懷疑自己腦子應該是凍糊塗了。
他閉了眼,想要就此睡過去,在睡夢裏總是比醒着要好捱一些。
本以為會很難睡過去,但徹底閉了眼之後,他意識竟也跟着有些渙散,那種感覺并不難受,甚至緩解了身上那刺骨的寒意。
他沒有再聽見誰說話的聲音。
意外地,他反是聽見了一聲鈴響,如松間的冷雪落下來,震得他清醒了一瞬,但那一瞬過後,他就沉沉睡了過去。
那鈴響他只聽過一次,卻在聽到的瞬間就認出來了。
可見,那人說他記性不好的說法,并不成立。
他坐在馬車裏,本該睡不安穩,卻奇跡般做了個長夢。
夢裏是個他沒去過的地方,是座長滿了成片成片冷松的山,還下着雪,雪覆滿了整條山路,遠遠地走過來一個人,一身紅衣,眉眼間帶了笑意。
很淺,卻實實在在是真心的。
醫塵雪覺得奇怪,那張臉他明明沒有見過,卻平白會在夢裏見到,甚至覺得熟悉。
不多時,夢裏又變成了另一番景象,這回的地方醫塵雪就認得了。
是椿都的裴家。
他于裴家的記憶,還記得的不多,都是些零零散散的片段,拼湊不出什麽來。他所知道的,更多來自于傳聞。
傳聞裴家家主便是因他而死,椿都人人恨他入骨,提及便是不得好死。
所以醫塵雪見了夢中場景,才會覺得驚訝。
他竟好好地站在裴家門口,正與人說着話。和他說話的人他也認得,正是那死在他手中的裴家家主——裴塬。
二人似乎說得還挺高興,像是久未見面的舊友。
忽然,夢中的他轉了頭,似是後面有人叫了他。
畫面到這裏便戛然而止,又換做了另一番場景。
這回只是個尋常屋子,夜裏亮着燭火,他正伏在桌案上寫字,一旁的香爐氤氲出一縷連綿的長煙。
某一刻他擡了頭,似是聽到了什麽動靜,要擡眼去望什麽人。但同先前一樣,畫面也只到這裏就結束了。
接下去變換的場景有廊橋,也有不知名的仙臺,泛着霧氣的林間小道。
有他見過的,也有他沒見過或見過了不記得的。
但無論那些場景怎麽變,除了覆雪之路的那個紅衣男子,其他畫面裏的人一直都是同一個。
就是他自己。
連夢都自私地只容得下自己,醫塵雪是有些敬佩自己的。
這麽看來,那些關于他的傳聞也并非是空穴來風,他從前是真不做人。往日與自己相談甚歡的人他都下得去手,也難怪他如今聲名狼藉。
他一邊做着這些斷斷續續毫無章法的夢,一邊有一茬沒一茬地反省自身,就這麽過了很久,久到他覺得過了一輪冬夏,恍惚之間又聽見了一陣鈴音。
他睜了眼,身上蓋的毛氈毯還在,抱着的手爐也還在。唯獨有一點不一樣,他貼在爐壁上的手指感受到了溫熱。
他看向對面鎮定自若的道長,心中了然。
他敢打賭,他若是問了,這人必定會面無表情地扔給他兩個字,不是。
之前寒氣侵體,他總是要靠滿屋子的蠟燭,火爐,還有靈草丹藥才捱得過去,這次卻只是短暫睡了一覺,體內的寒氣便退了下去,醫塵雪自己也覺得奇怪。
但他身上奇怪的事太多了,不差這一件,他也就懶得深究。
比起這個,他更好奇另一件事。
“道長,你為何對陳雲舟這麽有興趣?”
在陳家時,這人說過他很久不畫紙傀,手生,最後一次畫是在五年前。既是如此,五年的時間沒有接觸紙傀,多半也是不喜這種術法,可他問陳雲舟的那些事,又像是很在意紙傀的事。
聞言,對面坐着的人擡了下眼皮,默然片刻才道:“我對他沒興趣。”
“……”
醫塵雪無言半晌,見對方并無玩笑的意思,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道長,你抓字眼的能力總是讓我很意外。或許我該換個問法,道長你為何想知道那個紙傀的來歷?”
司故淵靜了一瞬,淡聲道:“受人之托。”
“這聽起來就像是真話了。”醫塵雪笑了下。
紙傀在東蕪太過常見,但能與人一同生老病死的卻從來沒有。陳雲舟的來歷并不簡單,但這怎麽想都該是修了紙傀之術的人該管的事,一個五年沒有畫過紙傀的傀師摻和進來,很難讓人想通其中緣由。
但若是受人之托,便合情合理了。
“不過道長,你什麽都沒問到,接下來打算怎麽辦呢?”
司故淵偏了頭,沒再看他,聲音有些悶:“不知道。”
難得在這人臉上看到類似煩悶的神情,醫塵雪還有些不适應,但能讓這位神通廣大的道長都覺得為難,大抵不是件小事。
心軟作祟之下,醫塵雪問:“這事沒辦成,會很麻煩嗎?”
“……嗯。”
司故淵垂着眼,似是在憂心什麽。
在陳家被當成賊時這人面不改色,一劍刺穿陳雲舟身體時連眼都沒眨一下,這會兒卻時而皺眉時而垂眸,唇線都繃得過于平直,這得是多大的麻煩啊……
醫塵雪想着,也細細琢磨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了口:“道長,你可将難處告訴我,興許我能幫得上。”
司故淵擡了下眼,卻又很快偏了視線:“萍水相逢,不該多有勞煩。”
醫塵雪笑他:“這會兒道長又記得萍水相逢了,那第一次在陳家府門,你摟我腰做什麽?”
見對方沉默,醫塵雪又勸:“道長,你大可放心,我欠你的人情不用這個抵,這次只當我心情好,幫你一次,也算積德行善了。”
聞言,看似心情沮喪的人轉過頭來,坐得端正了些:“你當真願意幫我?”
這番詢問的語氣,放在別人身上倒沒什麽,從這個人嘴裏說出來卻顯得有些違和,醫塵雪沒忍住笑了聲,放了抵唇的手指才應:“真的,道長你說,要我幫什麽?”
醫塵雪做好了準備,哪怕這忙再難幫,他既應下了,盡自己所能也會試着幫扶一二。
他認認真真地看着對面的人,聽見那人特別一本正經地說:“我沒有去處。”
“?”
你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