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良緣
第26章 良緣
你再說一遍,你沒有什麽???
醫塵雪雖然表情沒多大變化,但他幾乎算得上吃驚,甚至快速地眨了幾下眼,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你若是不願,也便罷了。”司故淵又道。
“不是……”醫塵雪有點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
這已經不是他願不願意幫忙的事了,重點該是,只這麽一件小事,值得這人露出那種凝重的神情來麽?
欲言又止半天,竟只是一句“我沒有去處”。
“道長,你再把話講細點,我沒聽明白。”
顯然,醫塵雪不太想接受這個事實。
司故淵平靜道:“受人之托,事未成,拿不到酬金。這點道理,三歲的孩童也該明白。”
“……”
這下醫塵雪真的無話可說了。
“所以,”醫塵雪并不想親口承認自己聽到的,停了一瞬才繼續确認,“道長,你是想說,你身上沒有沒有錢物,所以才沒有去處?”
司故淵沒正面答話,只道:“我以為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他目光微沉:“或者說,你并不想幫我。”
醫塵雪實在無奈:“……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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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故淵:“那便是願意幫我。”
“……”
“道長,”醫塵雪還是要問清楚,“你是傀師。”
傀師在東蕪最受尊崇,哪怕是一個傀術平平無奇的,因着傀師這個名號在,也會受人接濟。許多大家族會請這些人做客卿。
像椿都的裴家,門中弟子皆是劍修,客卿卻大都是傀師。
東蕪誰都能因為錢物勞心勞力,卻唯獨傀師不會。
正因如此,司故淵說他沒有去處,醫塵雪實在無法理解。
但這位道長非要他理解。
“凡事有例外。”
嗯……說的也有道理。
醫塵雪無話可駁。
“那麽道長,是什麽樣的例外,方便細說麽?”
司故淵看着他,輕閉了下眼,道:“不方便。”
醫塵雪張了唇,卻還是無話可說。
他不禁想,他這是給自己招了位神仙,還是位他奈何不得的神仙。
他們到司家時,司蘭卿已經醒了有一會兒了,被青月扶着下馬車,眼眶還是紅的,估摸着是在車上又哭了一回。
醫塵雪多看了兩眼,站在原地走了會兒神,轉頭時正對上某位沒有去處的傀師。
傀師的視線帶着打量,直直地落在他身上。
“道長看我做什麽?”
“別做蠢事。”司故淵道。
這又是句沒頭沒尾的話,且不是什麽好話,醫塵雪本該生氣,但他卻只是愣了一瞬,才狀似疑惑道:“什麽?”
司故淵鄭重道:“凡事皆有因果,妄圖去觸碰天道,對你沒有好處。”
醫塵雪左邊肩頸忽然疼了一下,他按在手爐上的力道不自覺加重,眉心也跟着蹙了起來。
“道長,究竟是你修了蔔術,還是我修了?”
傀術萬千,最為接近天道的便是蔔術這一旁支,修習蔔術的人最初其實有個區別于傀師的名字,喚作命仙。
一眼窺命格,一念動生死。
凡人生生死死,常有求于命仙,妄圖知曉自己的命格,避開災禍的人比比皆是。命仙只要遵循天道,在天道允可的範圍內,有時便能為凡人留下後路。
因而人人供奉命仙,視其為神佛。
不過,自千年前有位命仙觸了天道之後,命仙這一脈便逐漸沒落了。就連“命仙”這個名字也被後人遺忘,歸成了傀術的旁支。
但無論這一脈如何衰頹,哪怕過了千年,也沒有人比命仙更知道,天道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存在。
而命仙之中,沒有人比醫塵雪更知道,觸及天道的後果。
但這位素昧平生的道長,已經是第二次在蔔術上對他做出警示了。
偏偏這樣的警示,醫塵雪總是難以反駁。即便反駁,對方也能輕易就瓦解他的話術。
就像現在,司故淵看他的眼神依然平靜,在氣勢上就已經勝過他。
“你修了蔔術,并不意味着時刻清醒。”
點到即止,司故淵沒再說別的。
醫塵雪默了片刻,才跟着進了司家。
***
拜別司家時,司蘭卿說要謝他,同他單獨說了幾句話。
“先生,這次多有勞煩,本不該讓先生受累,與我們一同去陳家。爹娘也同我說過,先生不喜拜見,但那位道長說,親謝才足以表誠意,我也覺得該是如此,這才讓道長去請了先生,還望先生勿怪。”
醫塵雪細細琢磨了這些話,道:“無妨,姑娘的心意我知曉了。既有別的事,便一并說吧,日後興許就沒有機會了說了。”
倘若只是平常拜謝,犯不着需要屏退旁人,單獨與他說,想來多半是為了陳家那位二公子。
“先生……當真慧眼。”司蘭卿本不好開口此事,現如今醫塵雪主動提及,已是給了她順着話問的機會,她心裏是感激的。
“先生能看人命格,可否告知我,他……今後會怎麽樣?”
在馬車上時,她身邊的丫頭已經同她細說了陳宣失心瘋的模樣,她雖心中有恨,卻還是難以放由他自生自滅。
“司姑娘,你這般放不下從前,倒是枉費我救你一場了。”醫塵雪說的話不好聽,語氣卻很輕。
司蘭卿聽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自慚着垂了眼。
“是我對不住先生了。”
醫塵雪微微嘆了口氣:“天地有規矩,我能窺人命格,卻不能将命格告與旁人。他往日如何,與你不相幹,他自己的因,何必要你替他受果?”
“我……”司蘭卿還想說些什麽,但看見醫塵雪眼底的淡漠,又低了眉眼,“我明白了,多謝先生。”
“我無別事了,先生慢走。”
她向醫塵雪行了個禮,半垂的眼眸裏滿是悲傷。
醫塵雪想起初來司家那日,她面無血色地躺在榻上,半只腳都入了鬼門關,現如今好不容易能開口說話,卻又惹了滿身的愁絲。
前前後後,為的都是陳宣。
醫塵雪已經走出去一段距離,前面司故淵正倚着月洞門的一邊,等了他好一會兒了。
他停了腳步,沒再往前走,就那麽站在原地沒動。
司蘭卿還在低着頭兀自傷神,司故淵則是偏臉看了過來。
這麽等了一會兒,見醫塵雪還是沒有擡腳的意思,司故淵眉心微動,稍微側了身。
“司蘭卿。”醫塵雪轉過身來,忽然叫了一聲。
沒有客客氣氣地稱“司小姐”,或是“司姑娘”,而是叫了名字。
幾乎是他話音落下的同一刻,司故淵便變了神色,一眨眼便到了石子路的另一頭,原地只餘下衣擺的殘影。
傀術龐雜,其中卻只有蔔術必喚人名。
而命仙鄭重其事喚一個人的名字,是為其降下警示。
但這份警示,極有可能觸及天道。
司故淵張了唇,似是想要攔住些什麽,但為時已晚——
他聽見醫塵雪略微冷淡的聲音,落在青白暮秋裏。
“他不堪托付,不是你的良緣。”
司故淵沒來得及叫出口的那一聲,唇形是個“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