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天道

第58章 天道

明明是同一人, 世人卻只知千年前有位命仙違逆天道,落下天譴,不知無相曾受香火供奉, 信徒萬千。

天道只讓後人記住觸逆天道的下場,讓他們引以為戒,卻不曾讓後人知曉, 是命仙的祖師爺自己,斷送了這一脈。

轉世之人沒有前世的記憶,就像司蘭卿同司故淵做過一場兄妹,卻什麽也不記得。

若不是身上的天譴,醫塵雪想,他也不會因為偶然的契機想起來那些事。

在他成為鬼魂時, 他就與別的鬼魂不一樣,天道讓他記住自己曾是人,卻不記得自己是誰。

而如今也一樣, 哪怕是新的一世, 天道也不會讓他忘了自己曾經的罪孽。

天道最是仁慈公平。

世人都是這麽說的。

可醫塵雪抓着司故淵的袍領,心中只有惱怒。

胸腔灌進去的冷風讓他止不住咳嗽, 可他死盯着司故淵:“那個陣法……是不是禁術?司故淵,你身上有沒有天譴印?”

這樣的質問談不上半點溫和,司故淵卻異常平靜, 甚至松了口氣。

還能問出這些問題,就說明沒有完全想起來。

司故淵擡手抹了下他發紅的眼尾:“想起來多少了?”

手指從眼角抹過去,惹得醫塵雪忍不住閉了下眼,也因為這個動作, 他繃緊的頸線有一瞬的松弛, 語氣也沒有剛才那麽強硬了。

他有些不自在地偏了下臉, 才繼續道:“你別轉移話題,你身上到底有沒有天譴印?”

Advertisement

“沒有。”司故淵答得很認真。

但醫塵雪眯着眸子盯了他一瞬,半個字不信:“司故淵,你騙人。”

“那個陣法,你明明用了……”

“嗯,我用了。”司故淵點頭打斷了他的話,“但我身上沒有天譴印。”

他沒有否認自己用了陣法,醫塵雪又有些信他說的是真的。

可轉念一想,既然用了陣法,那麽除非天譴被成功轉移,否則他一只沒有青燈的鬼魂,是怎麽入的輪回?

不對。

醫塵雪自顧自搖了頭,又擡眼看着司故淵:“我不信你說的。那個陣法能将花槐城的怨煞都轉移到落仙臺,也能将我身上的天譴轉移到你身上,你在騙我。”

這下,司故淵真有些沒轍:“我不騙你。”

他說得太篤定,很難讓人不相信。可一想到這人就連撒謊都面不改色的模樣,醫塵雪就又懷疑了。

但無論他問多少遍,得到的也只會是一樣的回答。

長久的盯視下,醫塵雪脖頸往狐裘裏縮了下,遮住了下唇。

他的聲音又變得有些悶,半天只悶出來三個字:“我要看。”

“……”

司故淵臉色一沉,皺了眉。

司故淵扣了他抓自己袍領的手,慢聲問着:“你說……要看什麽?”

醫塵雪本來死抓着對方的袍領不肯松手,這會兒卻因為對方的語氣想将手抽回來,手腕反被扣得更緊。

“我要看”這話是他自己說出去的,橫豎也收不回來,醫塵雪索性放棄了反抗,将那句話補充完整:“我要看你身上有沒有天譴印。”

果然,他說完這話,司故淵眸色更暗了些。

似乎是在隐忍克制着什麽,司故淵閉了下眼,盡量用了和緩的語調:“醫塵雪,我看過你左肩上的天譴印,我身上有沒有那個印記,你應該很清楚。”

“……”

醫塵雪從脖頸紅到耳根,好在有火光有涼風,能替他遮掩些。

但他還是下意識往狐裘裏躲了躲,聲音依然是悶的:“司故淵,你不講道理。”

五年前的那些事,他雖然想起來一些,但沒想起來的也有,還有些只是有個印象,細節的根本記不清。

更何況那時他整個人都被罩在另一個人的氣息裏,鼻息紊亂,意識不清,連眸光都是散亂的,不知道投落到何處去了,哪裏還顧得上看什麽印記。便是現在想起來了,也記不起來司故淵身上究竟有什麽……

“你又沒丢了記憶,只有你記得我身上有天譴印,不公平……”醫塵雪越說越小聲,整個腦袋都快埋到狐裘的毛領裏去了。

顯得氣勢全無。

但偏偏每次他這副情狀,司故淵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過了沒會兒,醫塵雪感到下颔上捏上來一只手,力度不大,只是讓他擡了頭。

司故淵溫溫沉沉的聲音落在近處:“醫塵雪,你聽好了,那個陣法不能完全将你所受的天譴承接給我,我受的天譴只有一半,身上也沒有落下天譴印。”

醫塵雪已經信了他說的這些,只愣愣地擡着頭問了聲:“為什麽……”

“因為天道不認我。”

後面的話他沒有說,但醫塵雪大致能猜出來,完整的話應該是“因為天道不認是我犯下的過錯,不認是我該受天譴”。

有違天道的是他醫塵雪,該落下天譴印的,該受天罰的也是他醫塵雪,與旁人無關。

天道也有公平的時候。

只這一刻,醫塵雪忽然就有些感激這所謂的天道了。

身上沒有天譴印,司故淵這一世就能少受災禍,不必如他一般人人唾棄,被衆仙門誅殺,囚鎖燼原,再到如今落得一個茍延饞喘的下場。

醫塵雪終于徹底松了口氣:“是麽……”

他幾乎是慶幸的。

需要贖罪的天譴也好,無法轉圜的天罰也罷,橫在他一個人面前就夠了。

他一點也不想司故淵牽扯上這些。

想着這些的時候,醫塵雪下意識垂了眼,那雙好看的眼睛裏再次蒙上了一層隔絕外界的冷霧。

司故淵一直在看他。

緊繃的神經松下來,醫塵雪得了空去想別的事情,才記起來他該去找找流蘇掉在哪兒了。

他剛要轉身,又注意到手腕還被人扣着,便連帶着抓他的那只手一起晃了晃,示意司故淵放開。

既然事情說清了,司故淵也沒有理由再拉着他了。

醫塵雪是這麽想的。

但司故淵不這麽想,不但沒松手,還扣得更緊了,像是誰惹惱了他。

醫塵雪正想問“做什麽”,司故淵當頭就是一句:“醫塵雪,你也很蠢。”

“嗯?”這話來得太莫名其妙,沒有緣由,沒有前兆,醫塵雪後知後覺便有些惱,“司故淵,你說什麽?”

他蠢?

醫塵雪幾乎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司故淵像是為了專門氣他,字正腔圓地又強調了一遍:“醫塵雪,我們都一樣,很蠢。”

“……”

這回醫塵雪聽得清清楚楚。

“我怎麽蠢了?”醫塵雪又抓上了司故淵頸間的袍領,不滿寫在臉上,“司故淵,你報複人。”

“不是報複,他說的……是實話呢。”

第三個人的聲音響起來,源頭是另一座高樓。

那嗓音很溫,像落在山間的長風。

兩人轉頭看去,素白衣袍的人沖着他們的方向,雙手合握,行了個長禮。

那一瞬,像是久違的故人重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