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你敢
第65章 你敢
見到雲淮, 醫塵雪便知道秦叔為何會事無巨細地在他耳邊念叨這個紙傀的事了。
胳膊肘往外拐,想讓他救那紙傀。
他們去時,那叫雲淮的紙傀正蹲在地上, 握着半截枯枝不知是在畫什麽。
他旁邊站了個人,應是知鳶口中的“那個和尚”。
“明燭,便是你麽?”這是醫塵雪從秦叔那裏聽來的名字。
那叫明燭的和尚轉過身來, 先是看了醫塵雪,再又看向司故淵。
不知為何,他似乎有些驚訝。
但很快那抹驚訝就被笑意取代,他一身道袍,微微躬身:“想不到過了這麽久,二位竟還能走在一起。”
醫塵雪眼裏閃過疑惑, 他偏頭去看司故淵,眼神帶着詢問。
司故淵思索片刻,答道:“不知。”
将二人的反應看在眼裏, 明燭又道:“我曾與二位有過一面之緣, 不過現在看來,二位應是不記得了。”
“你是不是認錯了?”
醫塵雪其實不大信, 他和司故淵頂着的都不是五年前的那張臉,認識他們的人見了也不會一眼就認出來,即便認出來了, 也不該是這個反應。
況且司故淵都說了“不知”,那必然是真的不認得。
但對面的人仍然笑着:“不會錯,皮相可換,靈相卻不會變, 即便是轉世也能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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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說轉世, 那便是千年前。
“算起來, 二位于我有恩,想不到今日還能在這裏遇上,又要麻煩二位了。”
他這語氣,像是篤定了醫塵雪會幫他似的。
但醫塵雪最不喜受制于人,立即便道:“我可沒答應要幫你。”
明燭卻只是笑:“二位恐怕非幫不可了。”
他那笑甚至算得上溫良,但落在醫塵雪眼裏,無端讓他感到很不舒服。
正在此時,司故淵拉了他一下,側低着頭說了兩個字:“沒有。”
意思是,他分出去的靈識沒有在閣裏探到什麽不尋常的東西,沒有什麽殺陣,也沒有什麽別的邪物。
既然不是這些,那便只能是人了。
醫塵雪擡眼:“你對秦叔做了什麽?”
篤定了他會幫忙,必然是有什麽能威脅他的東西握在手裏,不是這座一閑閣,便只會是閣裏的人了。
照聽到的來看,每日送吃食玩物,踏進這個院子最多的人便是秦叔,若是想要動點什麽手腳,沒有警戒心的秦叔自然是最佳的選擇。
算計被一眼戳穿,明燭臉上笑意卻也未減,反而泰然自若:“二位大可放心,只要二位應我所求,秦叔自會平安無事。”
醫塵雪臉上跟鍍了霜似的,他很少這麽冷過臉。
司故淵手裏已經召了劍。他依然和醫塵雪并肩站在一起,但眸光冷然一片。他盯着眼前的人,張了唇道:“永生之人。”
“嗯?”醫塵雪疑惑出聲,“不是說不認識麽?”
司故淵沉默一瞬,道:“剛才沒想起來。”
醫塵雪又冷又繃着的臉色一下就緩下來,笑出了聲:“司故淵,失憶的是我還是你啊?”
司故淵偏開視線:“太久遠了,千年前見過一次。”
***
确實是很久遠的事了。
那是無數個落雪的隆冬之一,記不清是哪一日了。
只記得是宣平年間,長州新城恸哭不止。
據說是天災,整座城都被斷裂的雪山淹沒在一片白茫中,無一幸存。
司故淵那時剛從山下回來,正碰上了要下山的醫塵雪。
覆雪之路上,一身紅衣的人微垂着眼,有些訝異地擡了頭,似是想要開口說什麽的,但他只是看着,最終還是合了唇。
司故淵也停下來,看着他,也不說話。
那次,他們其實已有半年沒有見過面了,難得碰上了,卻誰也不說話。
只隔着很遠的一段距離,相望着,誰也沒有往前走。
不知是站了多久,司故淵才有所動作,走過去問了一句:“去哪裏?”
他一說話便能呵出白氣來,像個久旅在外歸來的行者,連聲音都沉沉的,像是積壓了許多難以說清的東西。
醫塵雪沉默了很久才答話道:“長州新城。”
“你呢,從哪裏來?”
問這話的時候,醫塵雪并沒在笑,反像是克制着在氣什麽。
但越生氣,他臉上越是沒什麽表情。
偏他問了之後,司故淵并沒說話。
醫塵雪蹙了眉心,半垂的眼睫上也像是蒙了一層極薄的冷霜。
他視線落在司故淵緊抿的唇上:“上仙不想說話,就煩請讓個路,我要下山。”
上仙并未挪動一下,卻又拿他沒有什麽辦法,半晌終于開了口:“雲麓山。”
答的是先前“從哪裏來”的那句問話。
醫塵雪怔了下,眼裏怒意顯而易見,藏不住。
“雲麓山。”他重複着這幾個字,一字一頓。
雲麓山半年前有過一次戰争,死傷無數,引得妖物邪魔聚集,吃人拆骨,連流出山的河水都是黑紅一片。
醫塵雪聽了不少這些傳聞,但他并不知道司故淵就在雲麓山。司故淵下山時,甚至未曾與他說一聲,瞞得沒透出一點風聲來。
“不告而別,杳無音信,兩樣你占了個全。”醫塵雪笑意不達眼底,“上仙,你如此随性潇灑,難怪山下的人都說,劍仙無挂無礙,不沾凡塵,是個遺世獨立的仙客。”
醫塵雪這種時候很不講道理,這些詞分明是山下人常用來形容他的,現如今卻被他強行安在了司故淵身上。
偏司故淵又不能駁他,駁了他就要更氣。司故淵知道他的脾性。
“醫塵雪……”
“難為上仙還記得我的名字,可真是折煞我了。”醫塵雪睨着他,語氣并沒緩和下來。
“不是要上山麽?”
見司故淵依然不說話,醫塵雪側身站到了一邊,讓了位置:“請吧,上仙。”
司故淵凝眉看了他片刻,擡了腳往前去,卻又在經過醫塵雪身側時,停下來偏了臉去看他。
醫塵雪正想裝着漫不經心再來一句“上仙還有什麽事麽”,卻先被人抓了手腕。
到嘴邊的話強行咽回去,醫塵雪雙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他能很明顯的感覺到,抓着他的人手指上有細微的繭。
那是長期頻繁握劍才會留下來的痕跡……
那一瞬,醫塵雪盛張的怒意一下子軟了下來,多了些別的東西。
醫塵雪轉過頭去,又氣又有些無可奈何:“司故淵,你故意的。”
“嗯。”司故淵應了聲,牽着他往山下去,“傷好了沒有?”
“那麽久,怎麽會好不了。”
被牽着的人低頭垂眸,視線落在身前之人的手上,手指輕輕摩挲着對方掌心。
那只手上不只有劍繭,還有傷口愈合後留下來的瘡痕。
醫塵雪手指摸索着,想知道他手上到底受過多少傷,甚至探上了手腕,還要往上去。
司故淵縱着他把自己手心手指摸了個遍,此時終于忍不住,往後看了他一眼。
“再摸我松手了。”
“你敢。”
“……”
二人一同下山,還未到長州新城,便在廢棄的官道上遇上了一個人。
那人一身道袍,在他們面前停下來,問他們認不認得去白苠海的路。
白苠海只存在于傳聞裏,很少有人知道那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又該如何去。
但醫塵雪為他指了路,還多說了一句:“那是個兇險之地,莫要深入。”
那人卻道:“正是因為兇險才要去,多謝了。”
***
除了與醫塵雪有關的,司故淵其實不怎麽記事,過了千年卻還能想起來,是因為那人額上有個很特殊的印記——婆娑印。
那是個少有人知道的印記,千年來司故淵也只見過一次,便是在明燭身上。
落下婆娑印的人,很難說清他究竟是罪孽深重,還是命途多舛。
婆娑印會讓他成為永生之人,無病無災,卻也無情無愛。
人間長風萬裏,生老病死皆與他無關,俗世凡塵也與他無關。
無人愛他,他也無法再愛人。
天道予他福澤,也是予他一場無盡的劫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