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
第 31 章
溫泉度假的活動在即,程澈沒再繼續留在醫院打點滴,開了些藥便辦了出院,醫生叮囑一定要按時吃藥,感染還未痊愈不能大意。
忙起來後哪裏還記得,一陣陣咳起來才想起吃一頓,這次活動邀約的高淨值客戶比較多,線上線下的宣傳力度也很大,程澈那幾天基本忙得腳不沾地。
度假區溫泉酒店的打造有別于一般的酒店,是每戶自成圍合體系的「溫泉院子」,兼顧私密與溫暖,無需走出院子既可享受溫泉私湯,亦可坐擁原山月色。不同面積段的院子匹配不同的度假場景,都是雙獨立的套房空間,配備酒窖與花園來豐富度假體驗,面市之後是交給專門的酒店管理來托管,作為度假酒店接受對外預訂。
整個活動的定調是“給每個剝離城市而來的人一池溫暖療愈”,蘇茜在現場由衷誇贊程澈,現在這塊兒的工作已經是游刃有餘了。
程澈咳嗽了一陣兒才笑着說,“還要跟蘇總多多學習。”
他感覺頭重腳輕疲憊得很,又咳了幾聲,從口袋裏摸出幾板藥取出幾粒一把倒進嘴裏,喝了一口水仰頭吞掉了。
蘇茜看着程澈,猶豫了下還是問了句,“嚴總...最近很忙嗎?”
這次的活動沒現身,致辭也是安排的其他人,蘇茜前幾天去集團那邊簽字也沒見着人,看着程澈這樣子不免還是想關懷幾句。程澈知道蘇茜想問什麽,他搖搖頭,“不知道,這陣子沒聯系。”他說完又沖蘇茜笑了笑,摻雜着一絲苦澀。
蘇茜嘆息一聲,說,“你啊,好好休息幾天吧,別把身體累垮了。”
後續的事情交給了相關同事,程澈回家倒頭就睡,他蒙在被窩裏時冷時熱睡得并不安穩,迷迷糊糊間終于沉入了夢裏,他回到了小時候的老房子,簡陋、潮濕、污濁不堪,将将靠近門口就聞到了一股熏鼻的嗖臭味,牆角邊窩着一個爛醉如泥的男人。
地上散落了一堆大大小小的白酒瓶,男人歪坐在一灘嘔吐物旁邊罵罵咧咧,又灌了一大口酒後随手抄起地上一個瓶子砸向裏屋,衣擺從那攤嘔吐物上掃過又沾到褲子上,大概是不解氣,男人又跌跌撞撞的向裏屋走去,随即一陣陣震天的聲響。
程澈胸口悶疼,攥着拳叫喊卻發不出聲音也邁不動步,裏屋的聲音未停,打砸聲,哭喊聲,叫罵聲,那些聲音無比熟悉,凄厲又絕望。
許久之後動靜停了,那個男人踉跄着走出來,手裏還擰着一瓶酒,一邊仰頭灌一邊搖搖晃晃的往外面走。程澈看着這個男人從自己面前走過,可他依舊動彈不得,他像一個透明的看客,跌進了記憶的影像裏。
男人走遠後他好像又能動了,他走向裏屋,破爛不堪的床上坐着一個瘦骨如柴的女人,頭發雜亂如枯草,她弓着身體死死地趴護在一個小男孩身上嗚咽着,低嚎着,像是一只拼命護崽的野獸,孩子的鼻子在流血,一滴滴的滴在床單上染紅了一小片,髒兮兮的額頭淤青了一大塊,瘦小的身體細密的顫抖着,不合身的麻灰色短袖被揪得皺巴巴,撕開的衣角布料挂在身上,左肩那邊的衣料逐漸染紅,越來越紅。
女人将孩子摟到身前,抖動的手扯開衣服,她看着那嬌嫩皮膚下觸目驚心的傷口忽然就發出近乎凄慘的長哭聲,她掙紮着爬起來在一片狼藉中找藥,可她卧病在床太久身體不支,不大的空間裏她一腳深一腳淺被地上散落了的東西絆倒,摔出沉悶的聲響,小男孩一邊捂着傷口一邊扶,兩母子在那雜亂的房間裏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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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澈的心髒特別疼,他大口大口地抽着氣,眼淚不住地往下淌。
小男孩的傷口勉強包了下,女人不哭了,她稍稍收拾了下自己又給小男孩換了身衣服,她的臉上恍然有了些平靜的柔和,她拉着小男孩的手說話,說了很多很多話。她說,是媽媽沒本事,苦了你了。
她又說,沒事小澈,你要堅強你要好好長大,以後會有人對你好的。老天爺已經讓我們娘倆夠苦的了,以後你肯定會順利的。
她又叮囑着,小澈,往後你要嘴甜一些,要讨人喜歡,不能犟知道嗎。
小男孩似懂非懂的聽着,平日裏媽媽沒有說過這麽多話。女人又摸了摸小男孩兒的頭,眼神從窗戶望出去直直地盯着某一處,她說,小澈,你放心,他不會再打你了。
你以後一個人好好長大,好好的生活。
女人牽着孩子往外走,兩人走得很慢很慢,許久之後女人一個人回來了,晚上那個男人也回來了,房子裏再度發出混亂的聲響,比之前更為激烈,更為尖銳,女人發了瘋的罵激得男人下死手打,再後來伴着警笛聲在一衆的圍觀中男人被套着頭套押上警車。
女人躺在地上已經氣絕。
她用自己為數不多的生命,換了那個男人二十年有期徒刑。
程澈在一陣兇猛的咳嗽聲中醒來,窗外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房間內一片漆黑,他覺得胸口極度窒悶,擡手一摸,臉上一片濕潤。他猛地下床拉開窗簾,又将房間的燈逐個打開,然後怔怔地站在原地用力的呼吸。
就那麽站了許久,他忽然特別想見嚴寧朗,出門那一瞬太過于急促只順手拿了車鑰匙,連床上的手機都沒拿。一路開到別墅門口,停了車就徑直往大門跑,他急促的摁着門鈴,一遍又一遍。
始終沒有人回應。
他就那麽席地坐在門口,初冬的夜裏太過于寂靜,斷斷續續的只有風吹樹葉的聲音,他執着的等着,竟一點也不覺得冷。韓阿姨這幾日回了老家,嚴寧朗深夜才回來,從地庫直接上了樓,後來看到監控才發現門口瑟縮成一團的人。
“小澈。”嚴寧朗喚了他一聲,又摸了摸他的額頭後趕緊彎腰将人抱起。程澈覺得身上熱得厲害,腦袋沉得有如千斤重,他恍惚中環着嚴寧朗的脖子,緊緊的箍着,眼淚一滴一滴往下掉。
嚴寧朗把他放到主卧的床上,又用被子将他捂緊。
“你怎麽燒成這樣了。”
程澈的眼淚還未幹,睫毛潤濕,他死死的看着嚴寧朗又猛烈的咳嗽起來,咳得狠了,蜷縮着身體發出一陣陣幹嘔,眼眶猩紅伴着生理性的眼淚,狼狽至極。嚴寧朗将人摟起來一只手在身後一下一下的輕拍着背。
程澈木讷地任人摟着,貼在那肩膀上機械性的喃喃,“嚴寧朗,我心口好痛啊。”
他分不清了,分不清是心理上的難過還是病理上的難過,只覺得每一口呼吸都牽扯得疼,疼到心髒,乃至全身。他一遍一遍的呢喃,嚴寧朗,我心口好痛。
嚴寧朗換了雙手将他抱住,一手緊緊攬在腰間,一手擁着他的後背一下一下安撫性的撫摸着。程澈又是一陣咳嗽,整個身體随着劇烈的咳嗽顫動,鼻涕眼淚一團糟,全都抹在了嚴寧朗絲絨的睡衣上。
“嚴寧朗,我好想我媽啊... ”
說完這句程澈沒征兆的嚎啕大哭,成年男人的嗓音哭成那樣實在是難聽,嚴寧朗摸着他的後腦勺任他發洩。哭得累了又變成了小聲的嗚咽,慢慢的就停了,只剩身體還一抽一抽的,他雙眼放空趴在嚴寧朗的肩上。
混亂的思想太過于跳躍,他又說,“嚴寧朗,我不像他。”
“我不像。”程澈自說自話,根本不在意有沒有回應,也或者根本就不想要回應,這個“他”是誰也不指明。他有些憤憤地說,“我讨厭你頂層的花房,特別讨厭。”
“我有時候居然嫉妒一個我壓根兒就不認識的人,我嫉妒他,也羨慕他。我不一樣,我的生活沒有花香,沒有人為我種花,更沒有人心疼我,那個心疼我的人,她死了。”
程澈幹了的眼眶又滾出兩行淚,他重複着,“這世上唯一愛我的人,她很早就死了。”
程澈太疲憊了,可他竟突然又笑了笑,他用極其微小的聲音說,嚴寧朗,我要是死了你會不會也記我很多年?
像記韓祁那樣。
說完這一句他像是用盡了所有力氣,加上各種身體的不适漸漸地他雙眼阖了起來,呼吸逐漸平穩,嚴寧朗一直保持那個姿勢抱着他,直到他沉睡過去。
将人輕輕地将放平到床上,又細心地掖好被子,睡夢中的人蹙着眉睫毛還是濕的,一張臉被太多淚水淌過顯得既髒又狼藉,嘴唇因為發燒幹得起了些皮,微張着嘴呼吸。嚴寧朗坐在床邊看了許久,最後帶着疼惜的在那額前落了一吻。
嚴寧朗叫了家庭醫生過來,程澈半夢半醒懶得睜眼,打了退燒針,喂了點消炎藥,這一夜竟睡得無比舒坦,早上醒來的時候天光還未大亮,嚴寧朗沒有睡在主卧,程澈回憶了一番昨晚的細碎畫面,頓覺羞愧難當尴尬無比,趕緊起床趁着嚴寧朗還沒醒扭手蹑腳的跑了。
出了別墅鑽進自己車裏一踩油門,他用最快的速度逃離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