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風寒

第11章 風寒

今夜的風真涼。直到宋雲朗從視線中消失,我扣響東宮的大門。

門從裏面打開,鵝黃與妝成率先出門迎我,一個給我換上裘皮,一個把一個湯婆子塞進我的手中。後面跟着十來個侍女,她們兩兩一排,提着燈籠,拎着香爐,端着熱茶。

鵝黃招招手,端着熱茶的侍女便上前恭恭敬敬地把茶舉到我面前。我本來不想喝,可是看鵝黃的樣子,我若拒絕,她又需得念叨上半晌。為了不讓她唠叨,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

是姜茶,我皺起眉頭。妝成接過茶杯,道:“太子妃自小就吃不慣這姜茶的味道。”

鵝黃揮揮手:“這姜茶驅寒最好不過了,太子妃回來的時候說頭疼。可千萬別感染風寒才好。”

我被一衆人等簇擁着往長信殿走。到了殿中,發現蜜合竟已經燃起了碳盆。我有些好笑:“如今才剛入秋。”鵝黃卻不以為意,一邊給我卸掉頭上的釵環,一邊道:“應京哪有什麽春秋,哪年不都是暑氣一消便得加冬衣了?”

一旁鋪床的妝成也說:“是了,昨夜裏忘了關窗,我都被凍醒了呢。”

直到現在我才算是暖和過來,把湯婆子遞給一旁的蜜合:“我記得前些日子宮裏差人送來不少新棉花。你們找人絮一絮,給太子絮一床厚點的新被。剩下的分作四份再絮四床被,你們三人加上太子身邊的隴客,一人一床。別凍着了。”

“太子妃自己呢?”蜜合問。

“長信殿炭火足,我用不到。如今府中人少,開銷也不大。只管去做就是了。”

聽我如此說,三人歡天喜地地開始讨論要做什麽樣子的被面,殿中的氣氛輕松不少。我整個人都放松下來,有了困意。

躺到床上,妝成替我蓋好被子。由于我心情不佳。熄了燈,我便讓她們撤了火盆都下去。沒有留下人守夜。

今夜的月光也很亮,透過窗戶照進殿中。我從懷中摸出宋雲朗還回來的紅繩,借着月光仔細端詳。

紅繩有些褪色,磨損出毛邊,卻無一點污漬。一小縷發絲依舊烏黑發亮,這麽些年過去,已經順着紋理融為一體。看得出來戴的人很愛惜。

我用手摩挲着紅繩,就仿佛摩挲着過去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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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怎麽睡着的,第二日醒來的時候只覺得渾身發冷,沒有一點力氣。鵝黃來的時候我裹緊了被子睜不開眼睛。

鵝黃摸了摸我的額頭,聲音中透着焦急:“怎麽會這麽燙?來人哪!太子妃發燒了!傳醫官!”

後來殿裏來來回回都是人聲、腳步聲。又是醫官來診脈,又是用濕帕子擦拭我的臉為我降溫。後來妝成又給我喂了特別苦的藥。喝到一半,我只覺得一陣惡心,全都吐了出來。于是我被從床上挪到榻上,之後又是換衣服又是擦地鋪床。收拾利落之後我又被從榻上挪回床上。

我只覺得頭疼,用盡力氣和妝成說:“讓他們輕點聲。”

說完聲音果然小了不少,我又沉沉睡去。迷迷糊糊中不知道睡了多久,醒來殿中已經點起燭火。

我擡手覆上自己的額頭,還是很燙。又覺喉嚨幹啞得難受,眼睛酸澀睜不開。只得躺在床上,敲了敲床沿,啞着嗓子道:“水……”

一人應聲過來把我從床上扶起來倚在他身上,随即又把水杯遞到我唇邊。後來似乎又給我喂了幾口白粥,灌了些藥。我迷迷糊糊也記不清,躺下之後很快又睡着了。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晨。燒也退了,人也有精神了。只見妝成伏在床邊睡得正香。這兩日一定是累壞了吧。我把床上的被子給她蓋上,自己則坐到妝臺前。一眼便看到了那根紅繩。我随手把它扔進了旁邊裝穢物的盆中。

此時鵝黃和蘇嬷嬷推門進來,她兩正要說話,我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制止了她們。原本是想讓妝成多睡一會兒,可她聽到門響還是醒了。

“太子妃你醒了?”妝成撲到我身前,用手覆上我的額頭,“嗯,不熱了,太好了。”

“太子妃昨日高燒不退,可吓壞我們了。”鵝黃開始替我梳洗。

我看着她們兩熬得眼圈都黑了,心疼道:“這兩日你們都沒休息好,一會兒好好歇歇。”

“太子妃心疼婢子們,是咱的福氣。”蘇嬷嬷笑着說,“只是婢子們不敢邀功,昨日您燒得不省人事,是太子殿下衣不解帶照顧了您一日一夜。太子殿下一夜未合眼,今天天不亮就又上朝去了。”

我心中有些意外,卻并不懷疑。每次沈滌塵親近我,蘇嬷嬷是最開心的人,比我還要開心。我也依稀記得确實有人把我扶起來灌過幾次湯藥。

本想等沈滌塵回來向他道謝,可一直等到入夜他也沒有來。我坐在窗前看到或雍殿中亮起燈火,便知他是已經回來了。随即叫來妝成更衣,拎着一碗銀耳湯去感謝他。

到了殿外卻被隴客攔住,說今日太子吩咐誰也不見。我不明所以,但也沒再多做停留,只是把湯水留下讓隴客轉交便回長信殿了。

沈滌塵就是這樣,若是遇到了什麽不順心的事,就喜歡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裏。飯也不吃,水也不喝。一開始我也還勸勸,可惜勸也沒有用,他本就不聽我的,到頭來還白費唇舌。倒不如由着他,等他自己想通了,自然也就恢複如常。

病好之後,宋雲朗和董鳴珂的婚事也該操持起來了。

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自然不用我來過問,可置辦吉服、婚儀用品、安排流程、賓客名單、宴會菜品。一一都要到貴妃娘娘那去過目。單單是一對龍鳳花燭就有許多講究。

因為要帶着嬷嬷們給董鳴珂量尺寸,講規矩,說流程。我與她也漸漸熟絡起來。

董效岳是股肱重臣,也是本朝的文學大家,門生遍布天下。董效岳有三個兒子,年近四十才得這麽一個寶貝女兒。教養上更是花費了不少心思。傳言董鳴珂知書達禮,詩詞歌賦無不精通,尤善丹青。我在閨中的時候就常聽人提起,說她四歲便能作畫。到了金釵年華,更是一畫難求。

與她相處之後我才知道傳聞所言非虛,董鳴珂雖才華出衆,卻并不恃才傲物。整個人就是在家人的呵護和愛中成長起來的小女孩,愛美,愛玩,愛笑,愛吃,愛看話本,活潑明豔。與她在一起,我仿佛回到了還不是太子妃的時候。

嬷嬷們給董鳴珂講課的時候,我就在一旁點茶。今日我茶還未點好,她就已經下課了。

行過禮後,董鳴珂在我對面坐下,笑道:“為人婦,竟有這麽多要學的。不比男兒們科考簡單呢。”

我的茶筅不停,道:“宋家武将世家,不在意這些虛禮。現下學是不大容易,可等真嫁到了宋家也不一定能都用上。況且即便有些瑣事,你也不必親力親為,自有婆子婢女使喚。放心吧。”

聽我說起宋家,董鳴珂倒是來了興趣。她把頭湊過來,小聲問:“我聽聞太子妃您一直養在先皇後膝下,幼時同小宋中将是玩伴。小宋中将是個什麽樣的人呀?”

猝不及防被她這麽一問,我自己都有點晃神。很快定了定心道:“小宋中将年幼時便是有口皆碑的好人了。人雖長的斯斯文文,騎射刀劍卻不馬虎。至于長相嘛……那日聖上擺家宴,你不是見過他嗎?”

“我在茶樓裏聽說書人說過他的事跡,心中仰慕。那日一見,他果真當得上是‘公子世無雙’。我聽說,小宋中将還救過太子殿下。是真的嗎?”董鳴珂問。

我放下手中的茶筅,把點好的茶遞給她:“是真的。不過小宋中将自小是太子伴習,保護太子也是他的職責所在。”

“太子妃,能給我講講嗎?”董鳴珂用一雙小鹿一樣的眼睛看着我,裏面全是渴求。我實在是抵擋不了美人撒嬌。

“也沒有什麽不能講的,宮中許多人都知道。那年春狩四皇子提出要同太子比試,說誰能獵回一頭鹿,便能要求對方做三件事。太子原先并未同意,不知怎的後來卻又願意與四皇子比試了。于是他們各自帶着一個随從進了林子。當時跟着太子的就是小宋中将。起初只當是兩個孩童争強好勝,也不信他們真能獵一頭鹿回來。所以并沒有人在意。可直到入夜,四人都沒有回營地。派出去的人找了兩日才找回昏迷的四皇子,據說他的随從就躺在距他不遠處,早就沒有了呼吸。”

我捧起茶碗喝了一口,董鳴珂催促道:“那太子殿下和小宋中将呢?”

“太子殿下是第六日回來的,小宋中将背着昏迷的太子殿下夜叩宮門。太子完好無損,還穿着他的衣服。小宋中将自己只着一件中衣,十三四歲的孩子,凍得嘴唇發紫,瘦得皮包骨頭。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皮。強撐着見到聖上便一頭栽到地上沒起來。出動了十多個太醫,宋夫人在他床邊守了月餘才算是救回來。”

“竟還有這樣的事……小宋中将果真少年英雄。”董鳴珂眼中滿是對宋雲朗的敬慕。

她是真的懷着對婚姻的期待,對心上人的愛慕出嫁。我真心為她感到高興。

離開董府,馬車已經候在門口,柳道可則立在一旁目視前方。我駐足在柳道可身後,想看看他會不會發現我。

“請太子妃上車。”柳道可并未回頭。

真無趣。我心裏想。沒有着急上車,我向柳道可道:“尋個雅致點的酒坊,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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