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醫官替徐良娣把了脈,不住地點頭,而後又搖頭,我在旁邊看得也是一頭霧水。

“如何?徐良娣什麽病?”我問。

醫官打開随身的藥箱,拿出紙筆開始寫藥方:“太子妃盡管放心,良娣就是感染了風寒,微臣給她開幾副藥,吃上就好了。“

雖然醫官這樣說,但我也還是不能放心,又問:“可我看徐良娣怎麽會如此嚴重。不像是普通的風寒。“

此時醫官已經寫好了藥方,他擱下筆,道:“良娣原本确實只是普通的風寒,只不過良娣本就體虛,又遷延失治,以致耗損正氣。”

如此說來,徐良娣如今這模樣,沈滌塵難辭其咎。若非他斥責疏遠,侍女小厮怎敢怠慢,延誤徐良娣的治療。

經此事倒是提醒我了,我平日散漫貪玩,倒是松懈了下人的整治,東宮竟有這許多會察言觀色,揣度主子心意阿谀求榮的下人。若我當真有一天失了勢,豈不是還要騎到我的頭上來?是需得好好整治了。

回長信殿之後我立刻着手此事,撤換掉了許多怠惰的侍女,又懲治了幾個挾以自重的老媪。這東宮總算清明許多。沈滌塵說我越來越有儲妃的樣子了。

從始至終,沈滌塵都沒有去看過徐良娣。從前笙兒笙兒叫得多親,如今卻不聞不問,真是涼薄。這讓我想到姑姑病入膏肓時,怕被皇上看到自己病容,皇上多次想要見她都被她拒之門外,至死二人也再未相見。我當時年紀小還不懂,如今看到皇上虛懸後位至今依然忘不了姑姑,才漸漸明白了姑姑的用心。當時若是日日相見,哪還有如今的情誼。

徐良娣吃上藥後,病情也是反反複複拖拖拉拉十來日才好。

到了今日恰巧是元宵節,我站在藏書閣的閣樓看到大病初愈的徐良娣緩步走到院子中央。今日寒氣逼人,她卻只着中衣。陽光照在她如羊脂般白皙細嫩的皮膚上,襯得她如梨花一般美麗脆弱。

徐良娣用手擋住直射的陽光,擡頭望向天空。她嘴唇蒼白,眼神空洞,再不似初入東宮那般明朗。我順着她的視線望去,幾片雲孤零零地飄在空中,沒有一絲生氣。

很快的,侍女栀子抱着一件裘皮從殿中追出來出來為徐良娣披上,又把她扶回殿內。

“太子妃,時候不早了,我們走吧!“鵝黃和妝成已經換好了衣服催促道。

元宵節不設宵禁,街市上曲藝雜耍,幻術買卦,奇術異能,歌舞百戲好不熱鬧。街道兩邊各類吃食玩意也是名目繁多,琳琅滿目。但最讓人期待的還要數各式燈輪燈樓。也有人在燈面上繪制山水花鳥或仕女等各種圖案,十分有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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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兩個笑意盈盈,聲音歡快。我也被他們感染,心中愁緒一掃而光,笑道:“那我們走吧。”

我們三人腿剛邁過東宮的門檻,便看一少年策馬而來。妝成認出那人是李陟遐,朝他揮手喊道:“這邊!這邊!”

到了近前,李陟遐翻身下馬,他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衫,皮質的護腕系住衣袖。若不是衣着太素了些,還真頗有一點貴公子的樣子。

“李陟遐見過太子妃。“他單膝跪地像我行禮。

我上前扶着他的胳膊把他扶起來,替他拍了拍肩上的塵土:“陟遐,你今日怎麽會來?”

到底還是個少年,李陟遐站起身開心道:“今日休沐,恰巧趕上元宵節。我一早已經去拜見過義父了。義父說太子今日有要事不能陪阿姊,擔心阿姊一個人賞燈不安全,特命我來陪護。”

“好。“我笑道,“若是看上了哪家的千金,只管告訴阿姊,阿姊替你去提親。”一句話說得他從臉紅到耳朵。

街市上好不熱鬧,不管是世家公子小姐,還是平頭百姓,各個都精心裝扮。便是上了年紀的老媪,也要在鬓間插上一支菩提葉。我們一行四人穿梭在人流之中。妝成與鵝黃愛吃,手裏端着酪面,皂兒糕還不滿足,又擠到人群中想要去買玉消糕。我和李陟遐一步沒跟上,便被人群沖散,很快就尋不到鵝黃和妝成的身影了。

我心中有些着急,扒開一個又一個的人去辨認,可都不是她們。突然被人從身後拉住手腕。是李陟遐,他語氣溫柔而冷靜,對我說:“阿姊別急。鵝黃阿姊和妝成阿姊發現我們不見了定會來尋我們。我們去高處,讓她們更容易看到。”

李陟遐的話讓我安心,我點點頭,被他拉着穿過人群,來到一處橋上。他給我買了一串糖葫蘆,道:“阿姊,這是回東宮的必經之路,位置又顯眼,妝成阿姊他們很快就會找到我們的。”我點點頭,坐在橋的護欄上邊吃糖葫蘆邊漫不經心地掃視周圍。

橋下的流水清澈而流速平緩,水中漂浮着許多五顏六色的蓮花燈,這裏面承載的是善男信女們心願和祈盼。我也想放一個,可是思來想去,我卻沒有什麽願望可以許,只能悻悻作罷。

尋着這些蓮花燈的來處望去,我竟看到了“有公務在身”的沈滌塵。他與張念一同捧着一盞蓮花燈,眼神虔誠,像是在許願。少頃,二人将蓮花燈放入水中。他憐愛第捧起張念的臉,吻上她的唇。

周圍到處都是成雙成對的年輕男女,我突然感受到從未體會過的孤獨。這時間之長遠,天地之遼闊,仿佛只有我是孑然一身的孤獨之人。我第一次對命運生出恨意。憑什麽?憑什麽是我,是我要被困在四四方方的籠中,是我不得不推開年少時的戀人,是我要為了李家長久地坐在太子妃的冰冷位置上。憑什麽我遇到的是心中已經有了一生摯愛的沈滌塵? 憑什麽我不能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只覺得心髒像是被一只手攥住緩緩握緊,痛的感覺一直傳到指尖,差點沒能拿穩手中的糖葫蘆。我已經不願意待在此處,只是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游走。李陟遐跟在我身後,問:“阿姊不等妝成姊姊她們了嗎?”見我不說話,他也不再問,只是跟在我身後。

不知走了多久,走到一處變術法的攤子前。只見一名女子從包裹中取出一塊三尺見方的金铤紋樣織錦,将其角對角折疊三次。又取出一把剪刀,在看客面前呈現一周,讓看客過目。随即将疊好的布剪出蝴蝶的形狀,抓起來往空中一揮,嘴中大聲喊道:“蝶去!”一連串的蝴蝶應聲從她手中翩翩飛出,消失在夜色裏。衆人紛紛拍手叫好,拿出銅錢擲入一旁的缽裏。

那女子得了賞賜,抱手拱拳為禮。又伸手在空中虛抓一把,大喊一聲:“蝶來!”只見剛才飛走的蝴蝶又從夜幕中悉數飛回她手中。她手握成拳,在之前那塊織錦上一掃而過,再打開織錦時,那織錦竟毫發無損。惹得衆人又連連叫好,再次将銅錢擲入缽中。

“爹爹,蝶蝶。”身後響起一個含混不清的稚童聲音。我轉頭望去,原來是一個男子肩上騎了一個牙牙學語的孩童,那孩童緊緊抓住她爹爹的發髻,一個勁地說着“要蝶蝶要蝶蝶”。男子雙手舉過頭頂扶住孩童的腰,腳下一颠一颠地逗她。這父女二人穿着樸實卻十分幹淨整潔,身上隐隐有一股皂角的香味。他們旁邊站着一名女子,與他們有着同樣的皂角味道,想來應該是一家三口吧。

看完幻術,女子向父女二人道:“時候不早了,明早還早起,我們這就回去吧。”那男子聽了女子的話,一邊安撫着肩上的孩子,一邊騰出一只手來牽起女子,道:“那我們回去吧。”

這對男女之間并無一字甜言蜜語,我卻深深感受到他們之間的濃情蜜意。這樣的夫妻情分遠比沈滌塵的言語許諾和偶爾的親昵要珍貴鄭重。我心中生出許多的羨慕。仿佛看到了人生裏其他許多種可能。

鬼使神差的,我跟随着這對夫婦的腳步往應京城的南門方向走。東宮在應京北面,我随着他們的腳步,離東宮越來越遠。每向前踏出一步,我的腳步都要比前一步輕快一些。好似在擺脫某種禁锢。李陟遐緊緊跟在我的身後,一只手握住腰間的刀柄。我想他是知道我要做什麽的。可是他沒有阻攔,甚至都沒有說話。也許他并不明白我為什麽要這麽做,可是他依然選擇跟随我,支持我。

那對夫妻在我前面有說有笑,很快便要走出城門。我無意識地快跑了兩步,想要跟上。卻被一個身穿輕甲的人伸手攔住。

“太子妃,時候不早,該回去了。”那人道。

我霎時間回過神來,望向說話的人,是柳道可。突然我想到什麽,馬上轉身按住李陟遐拔刀的手,道:“許久不見今日這般熱鬧,我一時忘了時辰。這便回去了。”

柳道可與李陟遐兩人對視許久,誰都沒有先動。我推着李陟遐往回走,道:“走了走了,玩夠了。”這才打破二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

走了幾步,我回頭去找那對夫婦的身影已經找不到了,可是卻意外的看到站在城門上的沈滌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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