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沈滌塵凱旋的那日,全城百姓夾道歡迎,街道兩旁的商鋪都挂出大紅的布條裝點,鼓樂齊鳴,熱鬧非凡。
妝成聽着外面的鑼鼓聲心癢難耐,說想要去看舞龍舞獅,于是我放了她半天的假,她歡歡喜喜出門去了。留下我和鵝黃蜜合一同在東宮替沈滌塵接風。
沈滌塵騎着健碩的戰馬,一身戎裝出現在東宮門口,他的眼神中雖然帶着一臉多日趕路的疲憊,但目光卻堅定犀利。一別數月,沈滌塵變得更瘦了,臉上的輪廓更加分明,皮膚也黑了許多,下巴上青色的胡茬沒有及時清理。與從前那個高坐廟堂的翩翩貴公子簡直是判若兩人。
他在東宮門前勒住了馬,下馬走到後面的馬車前打開了車門。
從馬車中下來的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與我嫁給他時年紀相仿。雖是寒冬,可那少女依舊身着一身單薄的粗布麻衣,面黃肌瘦,一頭枯草一般發黃的頭發僅用一枚木簪束在頭頂。她眼睛來回打量着我們和我們身後的宮殿,漏出怯怯的神情。
那少女跟在沈滌塵身後,亦步亦趨進了東宮。
到了或雍殿,沈滌塵高坐殿上,指着殿下局促不安的少女對我和徐良娣說:“她叫豆兒,從今日起便住在東宮了,太子妃你與徐良娣一同為他安排個住處。再定個品階吧。”
徐良娣看着沈滌塵送與她的這份“大禮”,一臉的不可置信。別說徐良娣了,就連我都差點沒緩過神來。拟定品階?沈滌塵莫不是要納這少女為妾?郢朝開朝以來,上至天子,下至貴族,娶妻納妾極為看重家世嫡庶。就連徐時笙這樣的家世,嫁給太子時的品階也不過是保林而已。從未聽說有太子納平頭百姓為妾的先例。
“殿下想給豆兒姑娘定什麽品階?”我看了一眼豆兒,她低垂着頭,兩只手絞着衣袖。
還不等沈滌塵說話,徐良娣微微欠身,道:“殿下平安歸來,妾心已安。近日來擔心殿下沒有休息好,如今頭痛目眩,先退下了。”說完也不管沈滌塵如何反應,便拂袖而去。
身旁的鵝黃瞪大了眼睛,從前徐良娣對沈滌塵都是百依百順,從不逾矩。今日如此舉動,也難怪鵝黃驚異。我只覺得大快人心,暗暗為她拍手稱快。
對于徐良娣的離去,沈滌塵什麽也沒說,只是看着她離去的背影。直到徐良娣走出或雍殿的門,他收回目光,道:“品階處所太子妃自行裁定即可。我即刻要更衣入宮面見父皇,太子妃你務必妥善安置豆兒。”
自行裁定?你自己帶回來的人我要如何裁定?強壓着心中的不悅,我笑道:“殿下放心,臣妾自會安排妥當的。”
沈滌塵離開後,我把豆兒帶到長信殿,命人帶她下去沐浴,換一身幹淨的衣服。鵝黃問我要如何安排豆兒姑娘的去處?我雙手托腮看着窗外的梅花,一時也拿不定主意,只是搖了搖頭。
鵝黃把一件大氅替我披上,輕聲嘆息:“為難太子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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妝成舉着兩串糖葫蘆蹦蹦跳跳地從外面回來,她并沒有着急進屋,而是站在窗口向我行禮,把其中一串糖葫蘆遞給我,笑容滿面:“太子妃沒去不知道,好大的場面,那獅子的頭有這!麽!大,龍有這!麽!長,舞得好極了!周圍還有賣饴糖的,不過我沒買,太子妃和鵝黃阿姊都喜歡糖葫蘆,我買了糖葫蘆回來。“妝成說得手舞足蹈,若不是那邊蘇麽麽帶着豆兒正朝長信殿來,我真不忍心打斷她。
還是鵝黃把妝成拉入殿中,催促道:“好妝成,還不快去換衣服。“
今天實在是太冷了,我不願意坐在空曠的正廳裏受風,便讓蘇麽麽把豆兒帶到寝殿中。豆兒換了一身幹淨的青色衣裙,發式也重新梳成應京女兒家的流行樣式,如此一打扮,倒是眉清目秀,頗有幾分姿色。只是這站姿……依舊唯唯諾諾的,小家子氣得很。
我倚在榻上,替三兩順着毛,懶懶道:“叫什麽名字?”
她聲音小得就好像蚊子叫:“小人……小人名叫豆兒,”
“你聲音大些,不用怕。”我示意蜜合給她看座。此時鵝黃和妝成已經換過衣服端了茶進來。我道:“豆兒姑娘先喝一杯暖暖身子吧。”
豆兒端起茶,一飲而盡。周遭傳來幾聲輕微的嗤笑。妝成怒目掃視一眼,那些聲音才消失。
“豆兒姑娘姓什麽?”我讓妝成又替豆兒續上茶水。
聽我問話,豆兒再次站起來,提高了音量回道:“小人沒有姓。就叫豆兒”
這真是有些為難,總不能叫什麽豆奉儀,豆昭訓吧……
我讓她坐下,想了想,又問:“哪裏人士,家中還有什麽人。”
豆兒低下頭,沉默許久,眼淚落在手上。三兩跳到她跟前,用頭在她腿邊來回地蹭。鵝黃給她遞去一條帕子。豆兒接過帕子胡亂在臉上抹了抹淚水,哽咽道:“小人本是馬鞍郡下的萬安縣人士,家中本有一雙年邁的高堂和一幼弟。他們都被叛軍……殺死了……”
馬鞍郡是漠北十三郡中最貧困的一個,卻在這場戰争中殊死抵抗。沈滌塵寄回來的家書中曾經提到過,援軍到之前,馬鞍郡郡守一家帶着府兵拼死抵抗,最終悉數殉城。轄內各縣大多也死傷慘重,處處是豺狼冠纓,白骨堆積如山,百姓哀鴻遍野。
想到豆兒的遭遇,殿中衆人皆潸然淚下,就連之前嘲笑豆兒的幾個小侍女也直抹淚。
思考再三,我決定讓人把距離沈滌塵的或雍殿最遠的一處步青苑收拾出來讓豆兒搬進去。至于品階,還是需再謹慎些。
臨走前豆兒問我:“塵哥真是太子?”
我點點頭:“千真萬确的當朝太子。”
“那我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到塵哥?”她又問。
這我可說不好,看沈滌塵的樣子和安排,感覺沈滌塵對豆兒也沒有太多的感情。就是不知道既然沒感情,為何要給豆兒名份。
出于好奇,我道:“太子殿下什麽時候見你,我也說不好。你且踏實住下,吃穿用度一應有我安排。你若是缺什麽了,盡管來與我說。不過現下我有一事不明,想請問豆兒姑娘。”
豆兒道:“太子妃娘娘請講。”
“請問豆兒姑娘如何與太子相識的?”我問。
“那夜叛軍襲擊,大家都離家逃往山上避禍。我和爹娘是在上山的路上發現塵哥的。那時候他身負重傷,我阿爹不忍心抛下他不管,背着塵哥就往山上跑。我與阿娘阿弟本就跑的慢,阿爹背着塵哥也漸漸體力不支,一家人都掉了隊,被叛軍發現。阿爹和阿娘拼死保護我,阿弟還有塵哥三人。都被叛軍殺死了。是一個姓宋的少年将軍及時趕到救了我們。只是阿弟重傷難遇……沒有熬過幾天也走了。塵哥收留我在軍中,說時我們一家救了他,他會給我名份,照顧我一輩子。”這段經歷對豆兒來說太殘忍,她邊說邊抹眼淚,沉浸在悲傷裏。
我替她擦拭淚痕,告訴她:“既已回到東宮,那今後都是好日子了,想必你父母在天有靈一定會欣慰吧。”
聽我說完,豆兒點點頭,被蘇麽麽帶回步青苑。
原來如此,難怪沈滌塵要給她名份,原是欠了人家三條活生生的性命。既是這樣,別說是奉儀,昭訓,就是封個保林也不過分。
我吩咐鵝黃:“不知道這豆兒姑娘可服侍過太子殿下,你待會帶幾個醫官去給她把把脈。若真有了皇嗣,必得報給聖上知道。”
“好,奴婢知道了。”鵝黃領了命下去。
沈滌塵回來的時候已經打過三更的更鼓了。他疲憊地褪去外套,躺倒在床上。我坐在他身邊替他揉按着太陽穴。他臉上手上皆有新傷舊痕,不曉得身上還有多少搏殺留下的傷口。
“殿下去看過豆兒姑娘了嗎?”我問。
沈滌塵閉着眼睛,道:“沒有,今日實在太累了,沒有精力。”
我揉撫着他的耳廓告訴他:“步青苑清淨雅致,臣妾已經安排豆兒姑娘在步青苑住下了。只是這豆兒姑娘沒有姓氏,不方便入冊……她出生在萬安縣,不若便賜姓萬,封萬保林,殿下覺得可好?”
沈滌塵睜開眼睛,看着我思索片刻,道:“封保林還是有些不合規矩,先封個昭訓吧。便以你說的,賜姓萬。”複而他閉上眼睛,握住我的手,同我說道:“太子妃做的很好。有太子妃在,這東宮的事我一切放心。今日父皇賞賜了許多東西,你得空了去挑一挑,看看有什麽喜歡的就留下,剩下的你按照品階賞賜給徐良娣和萬昭訓吧。”
“是,臣妾謝過太子殿下。”
沈滌塵放開我的手,轉動着右手的扳指:“出征前父皇重病的事,如今已經有些眉目了。明日父皇要擺宴犒賞三軍,太子妃你與我同去,有場好戲可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