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我想去看看豆兒,沈滌塵卻以我受了驚吓身體尚且虛弱為由,不肯讓我離開營帳。他自己則坐在床邊轉動着右手的扳指,若有所思。

鵝黃從外面進來,端過來一碗藥。沈滌塵看到,起身把躺着的我扶起來,又從鵝黃手中接過碗,盛了一勺藥喂到我的嘴邊,對我道:“若是想快些見到萬昭訓,便把藥喝了。等你身體無恙了,我自然就不會攔你。”

藥的味道有些難聞,我本來還對他遞到嘴邊的藥有些抗拒,可聽他如此說,只得乖乖張嘴。

這藥果然是又苦又澀,我不自覺地蹙眉。沈滌塵看了,放下手中的勺子,食指點在我的眉心輕輕揉按,道:“鵝黃,去看看有沒有蜜煎,給太子妃帶些來。”沈滌塵眼神溫柔,目光含情,回想到在林中他毫不猶豫地替我擋箭,我想,也許夫妻多年,我們之間也不一定只是利益維系,總應該有些別的感情在裏面。我不敢擅自以為那是愛情,但起碼可以是親情,可以是別的什麽吧。

從前我雖敬他怕他,可更加恨他。可自入東宮,我自問他從未虧待過我,也願意成全我該有的體面,所以這恨意打哪裏來,就連我自己都莫名其妙。或許我恨的從來不是他,只是這段該死的婚姻,把兩個不相幹也不相愛的人綁在一起。

我搖了搖頭,甩掉腦中的想法。

我絕對不能心軟,我絕對不可以抱有僥幸和幻想。‘逐二兔者不得其一’,我要的從來都只是家族的安穩,我必不能失掉本心。

鵝黃聞言正要離開,我叫住她:“不必了。”說完接過沈滌塵手中的藥一飲而盡後,又把碗遞還給他,他張張嘴想要說什麽,最後只是嘆息一聲。

大約是到了醜時,我在夢中似乎聽到柳道可的聲音,睜開眼看到确實是柳道可來了。此時他正附在沈滌塵耳邊說着什麽,只是聲音太小,我聽不清。

沈滌塵點點頭,眼睛的餘光掃到我,道:“把你吵醒了?”

“殿下恕罪……臣妾并非要偷聽。”我起身道。

“無妨,不過是放箭的人抓到了。你睡吧,我去去就回。”沈滌塵抓起佩劍便要出去。

我喊住他:“殿下可以把人帶到此處來審嗎?箭是對準了臣妾射出來的,臣妾想知道始末。”

沈滌塵停住腳步,思索片刻同意了我的請求:“那好,就依太子妃所言。”說完轉向柳道可:“道可,你去把人提來我帳中審。”

柳道可領命離開,很快就聽到他在帳外命令道:“你們把帳子圍住,三丈之內閑雜人等不許靠近。你們幾個,跟我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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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帳的簾子被掀開,柳道可領着十多個士兵魚貫而入,其中由兩人押解着一個穿着輕甲,被卸掉了下巴的瘦高男子。

此時我與沈滌塵端坐案前,士兵們分成兩列讓出一條通道。柳道可抱歉行禮:“禀太子太子妃,就是此人意欲行刺。”

沈滌塵起身走到那名男子身旁,揪起他輕甲下的裏衣,仔細端詳他的衣領。繼而又擡頭審視男子的面容,放開他回到我身邊。

“鷹紋,”沈滌塵冷笑道,“原來是老四的府兵。”

被鉗制住的男子使勁掙紮,想要掙脫束縛,嘴中含混不清地喊着什麽。柳道可用刀柄猛擊他的側腰,他疼得呲牙咧嘴再也無力掙紮,安靜下來。

沈滌塵向後倚在椅背上,手中把玩着那枚扳指,斜仰着頭,盯着男子道:“你倒也不必着急否認。我從前便在老四身邊見過你。”

說着他一揚頭,柳道可會意,把男子被卸掉的下巴接上,問道:“為何射殺太子妃?何人指示?”

“我沒有!”那男子喊道,“我是無心的!”

“無心?”沈滌塵面無表情,“每年春狩的确都會有人被誤傷。可要說你是無心,我卻不信。春狩用的是兩石弓,射程在一百五十步左右,若是射中了人,定然會發現。你卻一言不發離開,且事後拒不上報,非讓柳大人親自去請你。”

那名男子跪倒在地,道:“小人正是因為看到是太子殿下與太子妃,心中慌亂害怕,一時糊塗才逃回營中。小人實在無心。”

看來此人是打算死不承認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問道:“太子射殺的那只兔子是什麽顏色?”

這突如其來的一問并沒有讓他慌神,他臉上反而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絲得意:“太子妃恐是受了驚吓記錯了,太子殿下獵到的是一頭公鹿。耳後還有一绺雜毛。”

“是麽……”我疑惑地看向沈滌塵,“臣妾不記得了,殿下可否讓人把鹿帶來給臣妾看看。”

沈滌塵自然知道我的意思,讓人把鹿擡進帳中來。柳道可檢查了鹿的耳後,确有一绺雜毛。

“小人說的不錯吧!殿下,小人真是無心……”

還不等男子說完,柳道可以刀柄再次擊他腰腹,一口血從他口中噴出,險些濺到我的裙襪上。

柳道可道:“這鹿我們都還來不及細看,回到營地後我又派人圍了事發的地方。你說你心中慌亂害怕逃回營中,那又是從何處知道它耳後有雜毛的?”

那男子一時啞然,柳道可正要繼續追問,帳外吵鬧起來。一名士兵進帳來報,說四皇子沈柏琛求見太子,他們攔不住。

話音未落,沈柏琛已經掀開簾子進來了:“聽聞太子殿下這裏好生熱鬧,弟弟我也來瞧瞧。”

沈滌塵并不接話,只是斜眼看他。他倒也不惱,湊近跪在地上的男子,捏着男子的下巴強迫其擡起頭以便更清楚地看清長相。

“魁五,是你啊。”沈柏琛的聲音中帶着歡快,轉過來時臉上還有笑意,他看着沈滌塵,問道:“這便是誤傷太子妃之人?”

柳道可上前一步:“并非是誤傷……”

話還沒有說完,沈柏琛突然抽出一旁士兵的佩刀向魁五的喉嚨砍去。事發突然柳道可想要去阻止已經來不及了,手起刀落間血噴湧而出。沈柏琛立在一旁,半邊身子被血染紅,眼中含笑,可這笑意卻不及眼底,讓人看着五內發怵。

“啊!”我尖叫一聲捂着臉轉過身去。沈滌塵把我護在懷中,用冰冷而克制的語氣質問沈柏琛道:“四弟這是何意。”

“這魁五平日裏辦事便相當毛躁,此次冒犯了太子太子妃,又致太子昭訓重傷。按罪當誅。我也不過是一時氣憤,替太子哥哥辦了一回差罷了。”

“我們還未審完,四皇子也太急了些。”柳道可拔出佩劍直指沈柏琛眉心。

沈柏琛丢掉手中的刀,反問柳道可:“他既已承認。還有什麽可審的。莫不是你們想屈打成招,讓他攀咬我罷?”

“你……”柳道可不善言辭,被沈柏琛用話一激,登時啞口無言。

沈滌塵冷聲道:“把四皇子押下去嚴加看守,明日父皇醒了再做定奪。”

沈滌塵把我送回我自己的帳中。我躺在床上卻怎麽也睡不着了,一閉眼腦子裏就出現沈柏琛殺魁五的畫面。

看樣子這個魁五就是沈柏琛指使,可是殺我對他們有什麽好處?我若是中這一箭死了,沈滌塵要麽一查到底,揪出幕後真兇。要麽就按誤傷,殺死幾個無關緊要的人結案。便是李家也找不到什麽理由追究。要怪就只怪太子妃福薄。也許……他們的目标根本就不是我,而是……

我看向沈滌塵。沈滌塵以為我害怕,想讓他留下,于是合衣在我身側躺下,握住我的手道:“別怕,我陪着你。”

第二天皇上聽聞此事大怒,可也沒有證據指證是沈柏琛指使,只能治他冒犯太子太子妃,不敬兄長的罪,遣回應京,軟禁自己府中兩月。

我本以為沈滌塵會不高興,可他面色如常,沒有絲毫不滿,還同意了我去看望豆兒。

親眼看過我才知道,原來豆兒的傷勢遠不像柳道可輕描淡寫的一句“無礙”那麽簡單。傷口已經化膿,每日醫女們都要從傷口上清出許多的膿血,再把腐肉剃掉。每一次豆兒都疼得滿頭大汗,四個侍女才能勉強按住。

後來傷口總算是有了愈合的跡象,她卻高燒不退。鵝黃和妝成日夜輪換地守着她,她總是在夢中說胡話,大約是些“阿爹”“阿娘”“好疼”這樣簡單的詞。

徐良娣雖然之前與豆兒不和,可現下倒是經常來探望。偶爾也幫着給豆兒換藥喂藥。

此時春狩已經結束,各路人馬已經相繼啓程回應京,沈滌塵也已經陪同皇上回宮。

豆兒傷勢太重,不好移動,只得我們留下來照顧。我告訴徐良娣,若是想要回去,即刻便可啓程。這邊人手充足,不用非得留下來。

“回去也不過是盒子裏的玩物而已。更沒意思。”徐良娣話一出口,帳中的人齊刷刷都跪了下去。

鵝黃提醒道:“徐良娣慎言。”

她并不以為意,繼續給豆兒喂藥。

我清了清嗓子,學着沈滌塵那種冰冷的聲音道:“今日這帳中的話若是傳出去一個字。擔心你們的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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