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蜜合伏在地上無聲地哭泣,她道:“是,我是看不起萬昭訓。郢朝開國以來,還從無鄉野女子嫁入皇家的先例。我自小蒙先皇後不棄,被指派照顧太子殿下。雖不是世家女,卻琴棋書畫,管家理事無有不精的。憑什麽?憑什麽我要侍奉一個出身鄉野的蠢婦!她甚至連一頁書上的字也認不全!”
“這便是你誣陷萬昭訓,想要借刀殺人的理由?”我問。
“是,也不是。”蜜合道,“我無意傷害殿下和良娣的孩子,我本想等過些日子以此事揭發昭訓,一來可以趕萬昭訓出府,二來也想借此得以再侍奉太子殿下。”
我震驚與她惡毒的計謀和天真的想法,問:“你怎麽就能肯定揭發了萬昭訓你就能回太子殿下身邊侍奉?”
蜜合搖搖頭:“不能确定,可我想為自己拼一把。”
“呵。”我氣極反笑,“你倒是很會為自己打算。你只知道萬昭訓出身鄉野,那你可知她這昭訓之位如何得來的?”
我直視着蜜合的眼睛,把每一個字都咬得極清晰:“這是萬昭訓的父親、母親和胞弟三條人命換來的。若是能換他們三人回來,萬昭訓斷斷不會稀罕這昭訓之位。”
蜜合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的望向豆兒。豆兒卻不肯看她,把頭別到一邊。
徐良娣在一旁冷眼看着,笑道:“我聽來聽去,蜜合姑娘的話中諸多借口。在我看來,你不過是因為自小侍奉殿下,又識得了些學問,便開始自命不凡,想着便是萬昭訓這樣的粗野村婦都能封為昭訓,妒忌之心驟起罷了。”
“不是的!”蜜合還在狡辯,“太子妃!你自入了東宮以來,我侍奉你盡心盡力,沒有出過一絲纰漏!若我有逾越之心。怎麽會等到現在!”
“蜜合。”我對她說,“佛家有雲‘心是惡源,形為罪薮’,從前你規規矩矩,是因為不曾覺得自己有拼一把的可能。你後來見了萬昭訓,生出這樣的心思,才有了如今的惡果。我平生最恨的便是你這些上不得臺面的詭計,現下東宮實是容不下你了。但就如你所言,你是先皇後為太子殿下選定的侍女,又跟了太子殿下許多年。我不便處置你,一切等禀明殿下再做決斷吧。”
“萬昭訓,你幫我說句話吧!我知你人好……”蜜合轉而想要去抓豆兒的衣裙,吓的豆兒連連後退幾步,躲到徐良娣身後,徐良娣不動聲色地側了側身子,擋在豆兒與蜜合之間。鵝黃和妝成見狀,上前拉住蜜合。只是這蜜合掙紮得太狠,二人合力方才把她按住。
“來人!”我喊道,“先把蜜合送到西園的廊房裏去關押,看住了,千萬不能讓她自戕。”
蜜合不停地哭喊詛咒,最後被一塊破布塞住嘴巴拖了出去。一旁的豆兒被吓的不清,別說她了,便是我也沒見過如此的陣仗。反倒是徐良娣鎮定自若,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不過從這幾次徐府的作為來看,這也就不足為奇了。
安撫好了豆兒,我與徐良娣各自回了自己的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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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寝殿,就見沈滌塵站在案前正在畫梅花,我上前接過他手中的筆放回筆架,把他扶到榻上,問他:“殿下現在感覺如何?可好些了?”
沈滌塵雙手一攤,笑道:“如太子妃所見,區區小傷,能奈我何。”
我沒有接話,沈滌塵拿起桌上的茶壺斟了一杯茶遞給我,道:“我聽聞太子妃今日斷了一起大案。”
我接過茶杯坐到沈滌塵對面,輕嘆一聲:“哪是什麽大案。不過是後院婦人的龌龊算計罷了。是臣妾治下不力,才讓東宮裏的人生了這腌臜的心思。臣妾自覺愧對殿下。”
沈滌塵安慰我道:“自古人心難測,你已經做的很好了。許多事情并非你能左右,倒也不必事事都攬在身上。”
他的話似乎另有所指,可我想來想去也不明白。索性也不想了,問沈滌塵:“殿下打算如何處置蜜合。”
沈滌塵想了片刻,道:“打一頓板子,送到南湖中的行宮裏做些灑掃一類的粗活吧。”
其實我對沈滌塵這決定并不認同,蜜合已經生了這樣的心思,又為此遭了許多罰,即便是認錯悔過,尚且還要看看是不是真心。可她如今還不知錯悔改,滿心滿嘴都是詛咒。這樣的人如何還能留,留她一條性命已是慈悲,當是送得越遠越好,叫她此生都不能再與東宮有一點瓜葛。
心軟念舊是沈滌塵的優點,也是他的弱點。但願他今後不會為這所累。
“就按殿下所說。”我頓了頓,最終還是提醒道:“殿下仁愛。但願蜜合能在行宮真心悔過。但是殿下,仁慈是帝王最不需要的美德。”
沈滌塵聽我如是說,舉到嘴邊的杯子停住了。他看着我,眼神變得認真,語氣也不再是平日裏那樣自上而下的輕聲細語,而是變得像是同僚間的贊同:“太子妃,你确當得起太子妃的頭銜。”或許是從這一刻開始,他也漸漸把我當成同僚,而不僅僅是一個擺設與象征。
這讓我燃起些許希望,或許我并非只能是一顆棄子,還有成為執棋人的可能。如此想着,像是與他的關系親近了一些。不自覺地關切道:“殿下傷口還疼嗎?我來給殿下換藥。”
說着我伸手想要替他解開衣帶,他握住我伸出去的手,嘴角含笑,滿臉的期待道:“沒關系,一會兒念兒會給我帶金瘡藥來。”
原是張念要來,我讪讪地收回手,替自己搭了一個臺階:“殿下考慮的周到,張将軍這方面是要比臣妾更在行。”
從小母親就告訴我不能背後議論別人,但凡議論,那人便尋聲而來了。
果不其然,話到此處,隴客來通傳說有貴客到了。
來者一身白衣,身姿曼妙,頭上帶着帷帽看不到臉。
正疑惑間,隴客已經引着那人到了近前。她摘掉帷帽,竟是作女子打扮的張念。我見慣了她的男裝,如今乍見她着女子的衣飾,反而有些不太習慣。
張念向沈滌塵和我行禮,道:“我三人身份特殊,外面人多眼雜,不得已以此打扮來觐見,還請太子殿下太子妃不要見怪。”
我自然不會見怪,倒是沈滌塵,自張念來了之後,一雙眼睛就再沒有離開過她。他清了清嗓子道:“此處太子妃居所,我們去或雍殿議事。”
張念朝我拱手為禮,我亦向她回禮:“有勞将軍。”她點點頭,跟在沈滌塵身後離開了。
沈滌塵帶着張念一走,妝成和鵝黃從外面進來。不知道白衣女子是張念是的妝成小聲道:“怎麽又一個……”鵝黃拍拍她的肩,示意她不要多言。
說到底鵝黃雖然辦事老成,年紀卻也不大。過來有兩炷香左右,終于還是忍不住在我耳邊道:“太子妃,太子殿下帶回東宮的女子一個接一個,按理說萬昭訓已經是逾矩,所以才引出今天這樣的禍事。若是任由太子殿下這樣随意往東宮裏帶人。只怕傳出去與您也不利。傳到聖上耳中,還要被扣一個不知勸誡的罪責。”
一上午蜜合的事已經讓我煩透了,現下我正握着三兩的兩個前爪教它跳舞,無心理會這些情情愛愛等男女之時,況且待沈滌塵傷好了,張念也就沒有理由再來。我雖不太信得過沈滌塵,但我只得張念是個知分寸的人。于是對鵝黃敷衍道:“知道了。我自有分寸。”
鵝黃也是個知分寸的人,見我如此态度,也不再多說什麽。
三兩突然從我的懷中掙脫,跳窗而出。我追着它來到池邊的涼亭中。池水裏養了許多錦鯉,成群結隊地游走,三兩在岸邊探出爪子去抓,每每撲空卻并不曾氣餒。我看着有趣,便拿起一旁的魚食替它把魚引到跟前。
一貓一人玩的正開心之際,有個聲音在身後道:“不想太子妃竟如此有雅興。”
聽聲音我就知道是張念。我把魚食分給她些,她也坐到我旁邊開始喂魚。
“還未謝你當日救父之恩和救命之恩。”我道。
她笑道:“太子妃言重了,職責所在,何須言謝。”
我撒出去一把魚食,魚兒們争先恐後地聚攏過來。我轉頭看到張念的側臉,溫和,從容。
“萬幸你沒有嫁入這東宮裏來。”我輕聲道。
張念聽聞愣了一下,轉頭看向我,她的眼中映出我疲憊的神情。
她道:“我也如此慶幸過。”
我們二人相視一笑。
她抱起三兩,替它理順毛發。對我說道:“大漠長河,江南煙雨,戈壁叢林,外頭哪一樣都比這更美,更遼闊。我從前也想過,或許我可以在這東宮裏陪着他。事實是,我不能。我與他雖是青梅竹馬一同長大,我對他也有感情。但也僅此而已了。我沒有辦法為了他把自己困在這裏。”
“你能給我講講你們小時候的事嗎?”我問。
緊接着我補充道:“你,柳道可,太子殿下和小宋将軍。你們小時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