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張念看着我目光含笑,她彎腰掬起一捧池水喂給三兩,道:“倒也沒有什麽特別的,讓我想想。”
她望着遠處,緩緩道:“阿塵的母親是從龍的四姓功臣之一的明氏的獨生女,曾經也是戰功赫赫的女将軍,據說聖上對她尤為寵愛。阿塵出身的時候,她難産而亡。聖上因此對阿塵十分看中,特意挑選了宋敘白宋将軍的獨子為伴讀,接到宮中一同教養。”
我點點頭:“這我知道,那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我祖母出身醫杏林世家,自己也是京中有名的杏林聖手。阿塵自小身體不好,聖上在他五歲那年把他和雲朗送到我祖母府上調養身體。我們就是那時候認識的。”
張念笑起來真的好看,饒是我一個女子也為這樣的笑容着迷。她繼續道:“當時府中僅我們三個孩童,年紀又相仿,很快便熟悉了。你別看阿塵平日裏不愛說話,一本正經,其實他并非是那種循規蹈矩的人。反倒是雲朗,成日裏一副開朗好動的模樣,偏偏是最老成持重的。每每我同阿塵闖了禍,他人後板着一張臉教訓我們,人前卻總是護着我兩。”
不自覺的,我的嘴角也上揚起來。雲朗哥哥就是這樣,處處讓人放心。總是很可靠,從前只要他在身邊,我便覺得安心。
“我記得小時候南湖白堤旁有小商販在邊上支起攤子賣魚餌料的。太子妃還有印象嗎?”
我道:“有些印象,從前總和均瑤去。那些魚喂的人多,吃的飽,個個都又大又肥。而且餌料還不便宜,每次都要花掉一碗馄饨錢。”
“是,”張念笑道,“那時候我們三人每日從府中出來,要先路過一個賣糖葫蘆的。每人吃上一串糖葫蘆,然後到白堤買了魚餌料喂魚。喂了幾日幹脆也不買糖葫蘆了,所有錢都拿來買餌料喂魚。”
“然後呢?”我問
“那日我們三人照常去喂魚,只見一群人圍在南湖邊上。出于好奇我們擠進人群想要一探究竟,只見人群當中盤腿坐着一個比我們稍大一些的孩子。他懷裏緊緊抱着一條大魚,那魚還在拼命掙紮,看樣子像是從池塘裏撈上來的。”
張念說到此處,三兩恰巧從池中叼上來一條魚,正用爪子撥弄挑逗。張念拍拍三兩的頭,把那條魚放回水中。
“然後呢?”我追問道。
“圍觀的人群中不少譴責少年的聲音,說這魚吃百家飯長得這麽大,已是有了靈性,他不該枉顧生靈的性命,讓他放回水中雲雲。後來甚至有人上手推搡。可那少年軟硬不吃,只是抱緊懷中的魚。就這麽過了許久,周圍的人都散了,懷中的魚也不動了。他這才站起身抱着魚離開。我們三人跟在那個少年的身後,誰知道他越走越快,最後竟跑了起來。那時候我們年紀小,體力遠比不上他,險些跟丢。好在他終于是在一條小巷口停住了。”
“所以他抓魚是為了吃嗎?”我問張念。
Advertisement
張念搖搖頭:“是治病。我記得當時巷子中有個院子,是一個富商的産業。不知道為什麽閑置了下來,也無人管理,成了許多無家可歸的人的去處。那少年拐進院子,說是已經抓到了魚,要給衆人熬湯。裏面的人都誇贊他,說他是救命的恩人。”
我有些不解:“可這魚也不過普通的魚,能治什麽病?”
“太子妃四歲開蒙,自然知道這魚做不得藥。那院子裏的人長久的過着食不果腹的日子,氣血兩虛,時常心悸疲乏。以為是自己得了什麽不治之症,此時有人傳說吃了南湖的錦鯉可治,那自然俸若神藥了。”
我點點頭:“難怪後來南湖中的魚越來越少,以致官府日日巡查以防有人捕撈。那後來呢?”
“那院中人多,我們畢竟是三個孩童,若貿然進去,難免吃虧。所以只能是等在路上,那少年獨自出門的時候将他擒獲。”張念道。
“你們竟能擒住一個比自己高大的少年?”我有些難以置信。
張念笑笑:“我和雲朗是武将之後,日日都得有一兩個時辰用來習武。阿塵身體不好,聖上也命他跟着一同習武以強健身體。你看他平日裏溫文爾雅,戰場上也是能獨當一面的大将。擒獲那少年後,他苦苦哀求我們不要報官,說抓魚也是為了替人治病,若是報了官,自己過些年就沒法考武舉了。然而這魚屬于皇家之物,哪能是百姓說抓就抓?因此雲朗堅持報官,阿塵卻不肯,念在少年是為了救人,打算饒過他一次。”
我輕輕地嘆了口氣,原來這沈滌塵自小就是這樣慈悲的性子。若是可憐他是為了救人犯錯,大可以從別處去補償。法理如何能廢?
見我嘆氣,張念笑道:“我知道你怎麽想的。我與你想的差不多,先報官,然後從別處補償這少年。對吧?”
我們相視一笑,張念接着說:“可阿塵說,法理之外還有情理。若是報了官,入了案,今後少年入仕的路也就斷了。我們三人意見相左,拿不定主意,只得把他帶回去交給老師。就是太子妃你的父親。”
父親學識淵博,博古通今。我知道許多皇子公主都曾受教于父親,可卻并不知曉還有這樣的事。急切想要知道父親如何處理這少年的。于是急急問道:“後來呢,後來這少年如何了。”
“老師既沒有報官,也沒有送走他,而把他留在府中做些雜活。講課的時候就讓他在一旁侍奉。”
“只是這樣?那這少年後來去哪裏了。”
“他如今已經是金翎衛總長了。”
我驚訝道:“柳道可?竟還有這樣的淵源……那你與太子殿下……”
這次輪到張念嘆氣了,道:“自小青梅竹馬,便容易生發些別樣的感情。不過有緣無分罷了。我們四人中,我同阿塵的性格都要跳脫一些,最合得來,他也處處偏向我,久而久之就互相間有了好感。那時他還不是太子,我及笄那日,我們在太虛觀的月老座下許願,說要生生世世陪伴彼此。只是沒過多久阿塵就被聖上冊封太子。這願望也就作罷了。”
她頓了頓,笑道:“許是那天許願的時候我不夠心誠吧。不過這樣也好,阿塵自小心懷天下,或許這廟堂之上才是他大展拳腳的地方。同年我就被父親接到邑州去了。”
我低下攪動着池水,不知道該說什麽。若沈滌塵不是太子,那他們二人定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良配。偏偏他成了太子,而我,我必須是唯一的太子妃。我也很委屈,他們可以說造化弄人。而我呢?我自一開始就已經沒有了選擇。
張念拍拍我道:“這也不過是每個人自己的選擇罷了。阿塵選擇了天下,雲朗選擇了責任,道可選擇了忠義,我選擇了自有,你選擇了家族。若是選的不滿意,再選一次便是了。無需傷感。”
“那你還會選擇回到太子殿下身邊嗎?”我看着她的眼睛。
張念毫不猶豫地搖搖頭:“不會。”
她指着頭頂的天空道:“你看着東宮,處處是規矩,便是這天也規規矩矩的。說句冒犯的話。我寧可帶着這份遺憾渡過餘生,也不願被囚在方寸天地中,到頭來橫生怨怼。”
這就是沈滌塵為何許多年來對她總放不下。張念這個人,冷靜通透。做事有一套自己的準則秩序。總讓人想要接近。
“在聊什麽?”一個聲音問。
我和張念一同回望身後,只見沈滌塵從外而來,距我們不過三五步的距離了。也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我趕忙起身向他行禮:“臣妾見過殿下。”
張念卻不慌不忙地笑道:“在說你的閑話。”
在東宮可沒有人敢這樣對沈滌塵說話,大家對他要麽百依百順,要麽唯唯諾諾,要麽阿谀奉承。我還是頭一次見有人這樣與他打趣。
沈滌塵不怒反笑:“好好好,你們既願意說,帶上我一個可好?”
“若是帶上了你,恐怕就只剩些歌功頌德的空話了。那當真無趣。”張念笑意盈盈,對沈滌塵,她依舊有幼時的情誼在。
沈滌塵把我拉到身後,對張念道:“念兒,你啊你啊,都要把我的太子妃教壞了。”
他們二人你一言我一語,我完全插不上話,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腦子裏把各種借口都想了一遍,只求能盡快脫身。
恰逢此時鵝黃來禀告說徐家給徐良娣送的補品已經送到前院,正等着我去一一過目,這才得以脫身。
不得不說這徐家真是大手筆,光是鹿茸山參燕窩等補品就裝了六個箱子,其中還不乏血燕這一類的名品。其餘還有許多安胎常用的藥和極好綢緞绫羅。看得出徐良娣腹中的這個孩子對徐家意義非凡。
我與鵝黃妝成帶着幾個醫官細細查驗,這一驗便是一個時辰,這才總算是驗完給徐良娣送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