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貴妃娘娘所居的知渺宮曾經是先帝寵妃陶氏的居所,即便如今的貴妃娘娘秉承先皇後節儉的遺風,陳設一應從簡,也不難看出曾經的富麗堂皇。
我進了宮門,小黃門與宮婢們列在院中。我心下詫異,寝殿中究竟發生何事?不需人手照料?
快走兩步進了寝殿,發現貴妃娘娘和沈滌塵,沈庭風立在一旁,床上倚着憑幾側卧的正是皇上。除此之外,周遭還站了幾位大臣,父親也在其中。這幾位我有些印象,他們都是朝中的老臣,有的還輔佐過先帝。此時他們面色凝重。
見我來了,幾位大人紛紛向我行禮:“見過太子妃。”我微微颔首,朝皇上和貴妃一行人拜道:“兒臣參見父皇,參見貴妃娘娘。臣妾見過太子殿下。”待到起身,又轉向父親,微微屈膝道:“女兒見過父親。”
父親點頭,臉上并沒有什麽表情。自父親壽宴結束我回到東宮之後,我與父親就不曾再通音訊。今日見他态度如此冷淡,恐怕是還在怪我這個做女兒的沒有站在他那一邊。
還不等我坐定,皇上就道:“六皇子封王一事,朕已經決定了,不必再議。”
“皇上!六皇子還無政績,此時便封王,沒有這樣的先例啊。”一位頭發花白,胡子也花白的老臣還想再勸。
父親道:“姜大人許是年紀大了,不太記事。六皇子久居蜀地多年,把蜀地治理得井井有條。如何不是政績了?幾位皇子中只有六皇子早早便被賜了封地卻不曾封王,現下六皇子已經娶妻多年,且育有一女,也是時候該封王了。”
“我看是李大人喜歡說笑。”那位姓姜的大人也不肯示弱,“蜀地本就是六皇子生母段氏母族所在,何須一個孩童來治理?若是個個皇子只要娶妻生子便能封王,豈非太過兒戲?”
“咳咳,咳咳……”皇上的咳嗽聲打斷了父親與姜大人直接的唇槍舌戰,“你們兩個老東西,究竟眼裏還有沒有朕?朕已經說過了,此事已定,無需再議。”
“可……”姜大人還想說些什麽,父親偷偷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他最終還是什麽也沒有再說。
皇上瞪了姜大人一眼,接着道:“讓禮部起草封王的诏書,盡早安排儀式吧。”
“是。”衆人行禮。
“如此。”皇上揮了揮衣袖,“太子和太子妃留下。你們都退下吧。”
待衆人退下,殿內只剩下我和皇上沈滌塵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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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朝我招招手,道:“皎皎,過來些。”
聞言我上前幾步,同沈滌塵一起跪在皇上床前。
“塵兒,如今我的身體是越發的不如從前。父皇老了,唯一的願望就是孩子們都在身邊。可惜你大哥鎮守邊疆,幾個妹妹又嫁的遠。如今只剩庭風,你,柏琛和嶼兒了。父皇今日賜予嶼兒王位,就是想他能距離朕近些,将來也可成為你的助力。”
沈滌塵握住皇上伸來的手,道:“我知道的,父皇。”
“咳咳,咳咳……”皇上劇烈咳嗽起來,這聲音幹枯無力,仿佛是火中被燒得噼啪作響的枯木。
沈滌塵怕打着這個老人的背,幫他順氣。咳了許久,皇上終于是停下來,他接着說:“這生在皇家,最怕的就是骨肉相殘,尋常人家争奪家産尚且都有争的頭破血流的。帝王家更是難免性命相搏。父皇不願看到這樣,所以早早立了太子,為你掃清了阻礙。現如今父皇對你只一個要求。”
“父皇你說。我都答應。”
皇上看着沈滌塵的眼睛,道:“朕要你答應,終這一生,都不會傷害你任何一個兄弟的性命。”
我聽聞當今的皇上曾經手刃兄長而得到皇位,而如今他再說這樣的話,擲地有聲,仿佛是在告誡曾經的自己。
皇上是真的老了。
沈滌塵點着頭,道:“兒臣保證,兒臣不會的。”
得到了肯定的答複,皇上的心似乎稍微放下來些。他喊我的乳名:“皎皎。”
“父皇,兒臣在。”我道。
皇上看了我許久,終于開口:“真像啊,真像可頤啊。”可頤是姑姑的閨名。
在這之前,從未有人說過我像姑姑,就連我自己也不覺得像。我不知道皇上緣何要這樣說,也就沒有接話。
不過皇上也不在乎我如何接話,他接着道:“皎皎,你是你姑姑從小就按照太子妃的标準教導的孩子,你注定是我郢朝的儲妃,将來也會是這大郢皇後。你冰雪聰明,看事通透。今後與塵兒夫妻一體,若他德行有虧,你需得提點勸誡。”
皇上這是還不放心沈滌塵,要我看着他。我道:“父皇無需憂心,太子殿下的德行向來被人稱贊。兒臣也會謹遵父皇的教誨,在必要的時候盡自己的職責。”
“哈哈哈。”皇上大笑,接着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咳……”
我與沈滌塵異口同聲:“父皇。”說着雙雙伸手扶住他。他拍拍我們的手,笑道:“好好,你們都是朕的好孩子。下去吧。塵兒,別忘了你答應的。”
沈滌塵恭恭敬敬地向皇上磕了一個頭:“父皇放心,兒臣銘記于心,定不敢忘。”
出了寝殿,貴妃娘娘和沈庭風等候在殿外,貴妃娘娘臉上盡是擔憂。我上前握住貴妃娘娘的手,道:“貴妃娘娘……”
我确實不知道要怎麽樣安慰貴妃娘娘,裏面的皇上除了咳得厲害些,神色與平日無異。我甚至還沒弄清楚是出了什麽事,為何每個人都愁眉不展。所以話剛出口便停在嘴邊。
沈庭風對我說道:“沒事的皎皎,我會照顧好母妃。你且顧好自己。”
顧好自己?沈庭風怎麽會對我說這樣的話?
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我沒有多問,只是點點頭,跟着沈滌塵離開。經過知渺宮的門口,我向張念點頭示意,她也微微颔首。沈滌塵會錯意,在經過她身邊時小聲道:“等我。”他的聲音微不可聞,然而還是被我聽到耳朵裏。
我看了他一眼,發現他也正看我。我假裝道:“殿下叫臣妾?”
沈滌塵一雙眼睛盯着我,神情似笑非笑,似乎已經知道我是假裝:“沒有。”
既然裝了,也就只能裝到底,我硬着頭皮道:“那許是臣妾聽岔了。”
路上我問沈滌塵:“到底發生了何事,為何父皇……像是……”
“像是交待身後事?”正當我努力在腦海中尋找措辭的時候,沈滌塵卻毫無顧忌地說出了我沒說完的話。我緊張地左右看看,确認有沒有人聽到。
看我的樣子,沈滌塵笑道:“放心吧,如今人都圍在知渺宮,這裏不會有別人的。”
“殿下,難保隔牆有耳。”我再次提醒他。
沈滌塵道:“前些年父親沉迷煉丹,服用了不少丹藥,本就已經毀了身體的根基。再加上之前六皇子妃那一劑劑的補品,身體早就被掏空了。如今已經是強弩之末。太醫也無能為力了。”
我睜大了眼睛,實是難以置信:“可我看父皇明明神色如常……”
沈滌塵嘆口氣,停住腳步,看着漫天的飄雪道:“也不過是靠藥吊着一條命罷了,且不知到幾時呢。”
看着他的背影,我意識到或許他比我還要孤獨。我想要上前抱抱他,給他一點溫暖,可最終還是克制住了這多餘的沖動,就只是靜靜地立在他的身後。
少頃,他轉身回來,看到我的神情他愣了一下。我意識到自己臉上都是悲憫,趕緊收拾了自己的情緒。
沈滌塵無言,只是抱了抱我,道:“太子妃先回去吧。我要稍晚些。”
“好。”我自然知道他是要去見張念,也就只是簡單回應,并不多問。
我出了宮門,馬車已經等在外面。正待上車的時候,一個聲音叫住了我:“太子妃留步。”
都不用回頭看我便知道是沈白嶼。我停住動作,問他何事。
沈白嶼向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道:“太子妃請上我的馬車,我們路上聊。”
“不必了……”
我正要拒絕,沈白嶼從身上掏出一塊手帕遞給我。我打開來看,手帕上繡着一節竹子,旁邊還有“臨觀”二字。
臨觀是父親的字,這是父親的帕子。可我從未見過這方帕子……
見我識得手帕,沈白嶼道:“還請太子妃上車。不必顧慮,讓東宮的車馬緊緊跟着便是,臣不過是說幾句話而已,絕不會做出格的事。”
我只得命車夫緊緊跟着,随後同沈白嶼一起上了車。
“你那裏來的手帕?”一上車我便發問。
沈白嶼笑笑:“一個故人贈與我的。”
我繼續追問:“什麽故人,為何贈與你手帕。”
“太子妃是怕我用這個東西攀扯右丞相嗎?”沈白嶼不答反問。
我一時語塞,他繼續道:“此番請太子妃上車,只是說幾句話而已。太子妃一直有意躲避,臣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我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躲過六皇子殿下。”我冷冷道。
沈白嶼也不惱,只是微微一笑,遞給我一只纏花發簪和一把繡着工筆花鳥的絹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