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平日裏睡不着的時候,我總會倚在窗前看月亮。月亮圓圓缺缺,伴着樹梢雲星,時時刻刻都有時時刻刻的風韻。可它高懸在空中,又總是這一個月亮,亘古不變。這樣長久而常新的月,總能讓我忘卻當下的煩惱,內心得到平靜。

這屋子裏沒有窗,自然也沒有月亮。我索性在門邊席地而坐,與李陟遐一門之隔。

“陟遐,”我問他,“你是如何認識這蛟三爺的?”

我聲音極小極低,本意想着若是李陟遐睡了,便不打擾他。但不知是他睡得太過警醒還是他也同我一樣難以入眠,他很快回答:“出門在外難免要同許多人打交道。阿姊常年住在東宮有所不知,這道除了白道黑道,還有許多不辨黑白的道。這蛟三爺白日裏開酒肆,也賣些各路來的消息,夜裏開客棧,手下也收留些有幾分姿色的女子做皮肉生意,來這的人有錢就行,姓名身份來路去路一概不問。”

“剛才我看廳中有幾個官差打扮的人……”

話音未落,李陟遐出言安撫:“阿姊且放寬心,這有這的規矩,地下的事不會帶到地上的。若是壞了規矩,不消咱們出手,自會有人找他們讨個結果。”

聽李陟遐如此說,我提着的心放下大半,睡意很快襲來,靠在門框上昏昏欲睡。

“阿姊今後有何打算。向南還是北?”李陟遐問。

曾聽柳道可說他故鄉在江南,南下的話沈滌塵找我也太過容易,更不必說北上一路大都是張、宋兩家的部下舊友,難保哪個耳報神就洩漏了我們的行蹤。

思索再三,我道:“我們既不南下也不北上,一路向西,聽聞沿海嶺南有一果名喚荔枝的,曾有文學大家言‘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從前只在書裏聽過,咱們也去看看這荔枝是不是真這麽好。“

李陟遐的口吻輕松而明朗,好似接下來這一路不是逃離,而是踏青。他道:“好,聽阿姊的。”

後來我們都不再說話,我就這樣靠着門框沉沉睡去。

這一覺睡得并不安穩,夢中逝去的姑姑問我:“皎皎,我養育教導你數載,你可還記得你肩上的責任。”

我連連後退,姑姑卻步步緊逼:“你可還記得李家?心中可還有父兄?你看看這大好的河山!你是郢朝的儲妃,你對這萬千子民的責任呢?”

姑姑的話如千斤重擔,重重地砸在我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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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跌坐在地,望着眼前的姑姑:“姑姑,您同我說父兄,說李家,說天下。那您呢?您做皇後這些年,快樂嗎?皎皎陪伴着你的日夜,你哪天不是殚精竭慮如履薄冰?”

姑姑不言,我又接着問:“那我呢?我在東宮的日夜哪日又真正安穩過?姑姑,您總把父兄、李家、天下挂在心中挂在嘴上,可為什麽?為什麽您唯獨不說你我?皎皎并非木雕泥塑,皎皎是有血有肉的人啊。我也會想要父母兄弟的關心,丈夫的疼愛。我不想只是一枚棋子,別人對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布局!姑姑……你告訴皎皎……皎皎到底該如何做……”

姑姑深深地嘆口氣,眼神中帶着心痛,失望……她的身體漸漸羽化,最終在我無力的哭喊挽留中消失不見。

夢到此處,我還想再尋姑姑,卻被短而急促的敲門聲吵醒。

李陟遐隔着門輕聲道:“阿姊,外面天快大亮了,我已經讓蛟三爺備好了馬車,趁着城門初開,來往的人多,守門的官差沒那麽警覺,我們盡快出城。”

“好,稍等。”

出來的時候本就沒帶細軟,我叫醒妝成,也顧不上收拾,只把頭發在頭上挽了一個簡單的發髻便跟着李陟遐原路離開。路過大廳時,我回望一眼,桌上地上一片狼藉,還有幾個男男女女衣冠不整地躺在地上,肢體交疊在一起。

李陟遐一路目不斜視,似乎已經見怪不怪。

出了酒肆,一輛馬車已經等在門口。這馬車全無裝飾,看着簡樸至極,可細細看來,車架的木材比尋常馬車粗了兩倍不止。丁卯也打磨得極好。确實是可以耐得住長途跋涉的車架。想來是為了實用舍棄了不必要的裝飾。

“上車吧阿姊。”李陟遐催促道。

我和妝成上了馬車,車內被人鋪上了軟墊,少了不少颠簸,很是舒服。

待我們坐穩,李陟遐也跳上馬車,他一手握着缰繩一手持着鞭子:“阿姊們若是困了,便先睡一覺。我們很快就能出城。”

馬車颠簸,我和妝成上車沒多久就睡着了,等再醒來的時候,馬車已經出了城。

今日天公行雨,霏霏下了一路。我在車中看着四周景物變幻,人也漸漸放松下來。妝成自小跟着我,極少能出應京見到這樣的景色,趴在窗前不肯錯過一草一木。陰沉沉的天色也沒有影響她的興致。

我卻沒有心情欣賞沿途風光。從前我日日恪守規矩禮法一刻也不敢松懈,如今乍一放松,反而渾身的不自在。心中想着夜裏的夢,整個人倦怠得不得了。

越走雨勢越大,李陟遐把馬車停在一個茶寮附近,對我和妝成道:“阿姊,我們行了多半日,離應京已有些距離了,先下車避避雨再走吧,馬兒也該喂了。”

“好。”我同妝成應聲下了馬車,快跑兩步進了茶寮。李陟遐則先行去栓馬喂馬。

茶寮中已經坐了不少避雨的人。這裏不比應京,有許多茶可以選,只有一種叫雲霧茶的高山茶。這雲霧茶并非某一種茶,而是所有高山茶的總稱,一年四季輪換,茶也不同,但還是都叫雲霧茶。

茶博士給進了茶寮的客人們挨個用敞口大碗斟上茶,這是趕路的人的喝法,為的就是解渴去乏。

我與妝成剛喝上一口,茶寮中又跑進來幾個身着蓑衣頭戴鬥笠的莊稼人。他們把鬥笠和蓑衣脫下後并不急着進來,而是在門口拍打身上的塵土。

其間一個稍年輕的看着天上的烏雲嘆氣:“這還沒立春就這麽多雨水,今年莊稼恐怕是要遭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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