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新生
新生
但是和王女士吵架的我沒注意。我只以為是我扔的空竹砸倒了其他空竹。
而後我和王女士扭打在一起。擁有多年打架經驗的我自然比女白領厲害,但是這厲害沒有任何用。
打倒王女士後,氣喘籲籲的我看見不遠處的地上,躺着一個小小的人兒。
被我打趴下後,偷偷摸摸起來正要拿空竹繩勒我的王女士也看見了,不知道提前一個小時結束教學、現在才姍姍來遲的李山眠也看見了。
我們都看見李王莫躺在地上。
我感覺我在做夢。一切都是那樣不真實,我簡直要站不住,失力滑跪。我們三個人一時都死一樣安靜。
一個經過這裏的女孩替我們尖叫了出來:“啊——!!!”
那聲“啊”陪伴我看着李王莫被李山眠和王秋送進醫院,陪伴我進入派出所,陪伴我聽到李王莫沒救回來的消息,陪伴我走上法庭。
直到宣判後,那聲“啊”才終于完全消失。
“一年零八個月。”
那個空竹确實是我砸的,王女士的律師也很厲害。她賠了我三千醫療費,而後去看她的兒子。
我不是沒有努力過,但是——
“聽說了嗎,那個空竹館的館長是小三,正牌夫人都打上空竹館了,她還把人家的兒子砸死了!”
“何鈴,這件事情上面很重視,你不要求我。要是跪下來求有用,我一定跪下來求你。”
“何鈴啊,你怎麽就不小心把人家小孩砸沒了?我說過你多少次,不要和別人打架,不管是男是女,打架都要出問題的!你非不聽,你看看你現在……我該怎麽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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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小姐,對面要五十萬的賠償款xxx……”
“何鈴……”
“小鈴……”
“何館長……”
“0154號……”
“0154號!”
我倏然睜眼,眼前是刺目的白光。
“0154號,有人要見你。”
果然,要見我的人是李山眠。
對李山眠,我沒有任何話想說。
李山眠似乎是想聽我說話。在我們均安靜地坐了十幾秒後,他才開口,“對不起,何鈴。”
“不用對不起我,你對不起的是王秋和李王莫。”
“對不起,我當年其實就喜歡你,但是我不知道該怎麽說,還老是惹得你生氣。再次看見你時,我剛好不想和王秋過了。而且看你和李王莫的關系挺好的,我就……
“王秋看到了我當年給你拍的照片,然後加上我經常去接兒子,她就懷疑我和你之間有什麽。她是一個很善妒的人……”
“當年其實”“剛好”……
“嘔……”
原諒我吐了。
當年我就看李山眠不順眼,現在更甚。
我一邊吐一邊哭一邊吼,“你滾啊!!!不要來見我!!!”
幸好李山眠也不是死纏爛打的人,他看我很讨厭他,率先離開了。
我回到牢房,淚流滿面。
我一個人縮在被子裏哭,聽到一位還有十年的老大姐和旁人說我的閑話。
“哇,哭得這麽慘,不會是被陷害進來的吧。”
和被陷害也差不多了。
總之,我在牢房裏迎來了自己的三十歲生日。
而立之年,事業毫無建樹,手頭沒半點存款,除了給父母添了一堆亂,我什麽也沒替他們做。
知道我很快就要出去了,那位老大姐勸慰我,“出去了好好過哦,不要又進來了。”
話雖然難聽,道理卻是真的,我點頭。
根據以前高中時老師所說,養成一個習慣短期需要21天,長期需要三個月。
而我在監獄裏呆了一年有餘,無論如何也養成了習慣。監獄是閉塞的、按部就班的。回了家,我整天待在家裏,也是閉塞的、按部就班的。
還是當初建議我去開空竹館的親戚又提建議了:“得讓她多出去走走啊,整天待在家裏混吃等死怎麽行?”
于是我去找了一份送外賣的活,送起外賣了。
送外賣屬于服務行業,自然是整天找罪受。不過顧客投訴罵人我都可以完全不放在心上。真正讓我覺得難受的是,某一天我笑容燦爛地為一位女顧客上門送完蛋糕之後,我聽見她的朋友和她的對話。
“怎麽是她啊。”
“她怎麽了,偷吃過你的外賣嗎?”
“不是啊,她殺過人,最近剛剛才從牢裏出來吧?”
“是嗎,我說她怎麽笑得那麽恐怖,下次我換一個平臺點外賣。”
“這蛋糕我都有點吃不下去了,不會給我們下毒了吧。”
“還是別吃了。”
我很想轉身敲響這個位女顧客的門,為自己辯白:“我沒想殺任何人,我只是不小心把李王莫砸到了。”
但是解釋沒有用,她們只會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東西。我去解釋,她們會找到我話裏的某些小點抓住不放,直到把我問得啞口無言。
但是沒關系,她們說過幾次就會忘了的。我可以忍過這段時間,然後好好地工作。
但是說不定就是我何鈴運氣背吧,老天不想放過我。
【你好,騎手何鈴。很遺憾地通知您,經過我們的慎重考慮……】
當時我正拿着我騎手生涯的最後一單外賣,接到了來自外賣平臺的解雇通知。
不合時宜地開個玩笑,可能是覺得我坐過牢不好惹,他們居然多給我結了五千塊呢。
我把眼淚擦了,為平臺找話。
沒辦法,可能是對我有偏見的人太多了,他們一番舉報,平臺也不能留我。
我低頭看着手上的外賣。
要不我直接把這碗外賣吃掉好了,反正我馬上就不幹了。顧客投訴也找不到我頭上來。
但最後我還是嘆口氣,騎上我的電動車。
算了,這麽晚點外賣到市中心,說不定是哪位悲摧的打工人通宵加班的宵夜呢?我還是別讓對方挨餓了。
我到達氣派的金融大樓,發消息告訴那位顧客,我到了。
萬幸,解雇是從明天算起,否則我今天就不能用平臺了。
顧客讓我等一下,他馬上就來。
等見到那位顧客的第一眼,我就後悔了:我為什麽不把李山眠的外賣吃掉啊,他就是餓死,也是他罪有應得!
我穿着平臺特供小紅衣,帶着紅色頭盔,李山眠一時還沒把我認出來,而是說了句謝謝,就要從我手上拿過外賣。
我什麽都沒說,想把外賣遞給他就跑。
但是我松開得太快。外賣掉了。
就在我以為我将以一份落地的外賣結束我的騎手生涯時,李山眠把外賣抓住了,不過外賣很燙他抓得不是地方,加上他彎腰後看見了我的臉——可憐的外賣最終沒能逃脫它的命運,墜地了。
砰!
外賣灑了一地,就像我這糟糕的三十年人生,想要彌補,卻撿都撿不起來。
“何鈴?”
我哪裏還管什麽外賣灑了,拔腿就跑。李山眠反應極快——要是他當年有這反應,就不會被我暴打了——他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差點把我拉摔倒。
“你、你出來了?”
傻逼,我越獄了!
我在心裏發瘋,面上卻一個字都不說。
“你,你最近過得怎麽樣?”
我很想不說話,但是沒辦法,總歸要說點什麽才好。“不怎麽樣,把我放開。我要走了。”
李山眠看向我,欲言又止,“我……”
我狠狠把我胳膊扯出來。被認出身份後,我才敢看向李山眠,打量他。
李山眠果然是要在公司通宵加班,眼底黑,眼裏紅,頭發也油得要命,還有片片白色頭皮屑。比起公司白領,更像一個落魄乞丐。
啧啧,這就是白領的另一面嗎,真不錯啊。起碼我吃得好睡得好能洗澡。
李山眠發現我在打量他,偏開視線,道:“我被裁了。”
“哦,恭喜你,祝你以後乞讨順利啊。”
李山眠沒有理會我的譏諷,而是認真問:“你沒有什麽想和我說的嗎?”
一片風聲裏,我說:“相忘于江湖吧,以後不要叫我的名字了。”
然後我轉身走了。
李山眠沒追。
我慢悠悠騎着電動車往家裏走,忽而回想起當初被我砸到的李王莫。
我當時怎麽都想不通,為什麽李王莫會被我砸到呢,我明明把他推開了啊。
後來在監獄,某次看見老大姐和人打架,有好心獄友拉架,我才從他們的動作中恍然大悟——原來當時李王莫是想把我和王秋分開,所以他站在王秋的背後拉王秋。
但是一個小孩子怎麽拉得開兩個上頭的成年人啊。
幹嘛啊,在今天想起這件事。除了潇灑地在風裏流眼淚,看起來很文藝,其他的什麽用都沒有吧!
最後我在江邊放聲痛哭夠了才回家。
第二天,我無所事事,游手好閑地起來做早飯。
飯後,我媽我爸知道我被解雇了,嘆氣。我爸道:“別待在家裏礙我的眼,滾出去玩。”
“玩什麽啊。”
“玩你的空竹!你這輩子除了空竹耍得溜,其他的什麽都不會!”
我媽把我的空竹,我的龍找出來給我,“從哪裏跌倒就從哪裏站出來,去公園抖你的空竹吧!”
然後我就像個蹩腳特工完成接頭任務一樣,鬼鬼祟祟地抱着空竹去了公園。
空竹非遺宣傳得很好,我看見公園裏有幾個年輕人在抖空竹。看來沒有我也不影響什麽。
看到其中一個人連環形抛接都沒搞明白就想着繞腿,我真想過去指導一二。但最後還忍住了。
畢竟我之于本地空竹圈,大抵相當于英國女王之于英國民衆,當然,是完全相反的出名。
看着他們玩,我的心裏也癢癢的。
雖然手上這個東西就是害死李王莫、害得我坐牢的罪魁禍首,但是死物怎麽會有罪過呢,罪過都是人做的。
于是我,又抖起了空竹。
我還是知道一兩年沒玩會發生什麽,先從基本的複習起。
抖了一會兒,我發現我比我想象中發揮得更好。
就在我準備來個大的的時候,我聽見一聲又一聲:“館長!”
誰還會叫我館長?
我心裏一激動,一害怕,空竹就飛出去了。
剎那間,我以為慘案會再度上演。但是其中一個男孩把我的空竹接住了!他加速後又抛給我。我接下後就停了。
“我不是館長了。別叫我館長。也最好別再來找我了。”
接住我空竹的赫然是當年代表隊裏最小的一個男孩,空竹館開業第一天收的男高中生。他身旁站的是小雪和另外幾個孩子。
“你永遠是我們的館長!”
“可是,可是我紗、殺人了。你們為什麽還要認我?”
“館長就是館長啊!”“你平時對李王莫那麽偏心,肯定不是故意的啊。”“對啊,回來吧,館長。”“館長回來吧。”
我落淚,試圖保持冷靜,“沒有空竹館了,只能在公園練了。”
“沒關系!我們空竹就适合在公園練!”
曾經我有一個空竹館,後來我不再是館長,因為某些變故,也因為我知道了空竹不該是一項嚴肅的運動。空竹在稍微寬敞些的地方都能玩。公園是它最好的舞臺。
我失去了館長之位,但後來我發現,我得到的遠比館長之位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