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徐荼十六歲那年,看了一部關于尋親的紀錄片。

片子不長,裏面零零總總的,一共記錄了5個被遺棄的孩子。

全部都是女孩。

和她一樣,因為性別和貧窮而被抛棄。

可在長大成人後,總有親生父母打着各種各樣的由頭想把人尋回去。

原因簡單,女孩子心軟且顧家,兒子成家後幾乎掏空了全部的家底,必然需要女兒來養老。

那個片子誕生于世紀初期,社會輿論的思潮充斥着詭異的聖母心。

從制作人到采訪的鄰裏,無不表露出,生恩之大不吝于養恩。

女孩們是應該認祖歸宗,孝敬父母的。

所以片子的最後,每一個女孩子都是哭着與親生父母抱作一團,然後旁白寫着“團圓是人間至善”。

徐荼因為這檔片子,做了很久的噩夢。

夢裏面都是陳廣傳黝黑溝壑的臉,抽着廉價的香煙,淬着痰,冷笑着把腳踩在她的臉上。

“你特麽是老子生子,骨子裏流的都是老子的血,你就是嫁給天王老子,也特麽是老子的女兒。”

夢裏面,是她柔弱的母親哭着喊着,讓她救救她。

永遠永遠無法抽離的痛。

在那段時間幾乎是夜夜折磨着徐荼。

她不敢跟徐又焉說,也不敢和爺爺說。

青春期女孩總有些在現在看來不算什麽,在當時卻是天大的秘密。

是徐又焉最先發現了她的夢魇。

也是這樣,在她午夜夢回驚醒的時候把她攬進懷裏,揉着她的頭發告訴她,“你現在是徐家的小五,與旁人無關。”

“我既然把你帶了回來,就永遠都是你哥哥,小圖放心。”

只不過,同樣的話語,感覺已經全然不同。

徐荼輕呼了一口氣,把自己從徐又焉的懷裏抽離出來,眸色裏摻雜了認真和嚴肅:“四哥能把他送回去嗎?”

“很簡單。”

“趙重贊跟我說,他可以讓他永遠不會開口。”

徐荼的表情太過認真,仿佛是真的在和徐又焉讨論這件事情,以至于徐又焉一瞬間的恍惚,問了句,“你想這樣做嗎?”

“我說想,你能做到嗎?”

徐荼是真的想過。

晝夜難安的時候,想的最多的就是,他如果死了多好。

當年被他鎖在廢舊的柴房裏的時候,她也是這麽想的。

他如果死了多好。

徐荼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是個多麽良善的人。

徐又焉永遠都不會知道,十幾年前她在出現在他面前之前,其實已經跟了他足足一天一夜。

那時候,她就是為了耗盡他所有的體力和傲氣,削弱他所有的意志力,在他即将崩潰的邊緣出現在他面前。

十一歲的小姑娘,心思尚不足以明辨分析好後路,她靠的全都是本能。

自救的,自私的本能。

今天亦然。

她踮腳吻他的瞬間,所有的理性都被她心底暗藏的欲望沖破。

甚至那一刻她都很難去說,自己是不是故意的。

爺爺當真是了解她,窺探了她這幅好皮囊下面躁動而不安分的一顆心,所以日日提醒,夜夜提醒,甚至要把跟沈淩的婚姻寫進了遺囑裏,作為兌現巨額財富的必然要素。

而更重要的,所有人都以為爺爺讓她改回陳姓是因為陳靈荷,只有徐荼知道,那個一肚子壞水的老頭子,就是在警醒她。

那份遺囑裏寫的清楚,若是徐荼與徐又焉産生了男女關系,徐家将放棄收養關系,徐荼與親生父母恢複權利義務。

打蛇打七寸,徐延國永遠都知道徐荼的痛點在哪裏,所以恰如其分的掐死她的命脈。

回到陳家,是哪怕現在已經二十四歲,可以憑借自己的能力很好的生活的年紀,也依然如噩夢一般的事情。

但如果陳廣傳死了,她就沒有親生父母了。

她可以享受愛情,享受富貴,享受一生得榮耀。

聽起來多麽劃算的一筆買賣啊。

徐又焉的眼眸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晦暗了幾分,眼底的情緒漸濃,神色卻越發的冷,手指敲擊沙發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徐荼反倒沉得住氣起來,端坐在他對面的長椅上,注視着他。

她以為徐又焉會說能。

畢竟嘴唇一碰的事情,她也萬不可能當真讓他去做些什麽,不過是糊弄着她而已。

卻沒想到徐又焉搖了搖頭,“我不會,我也不會允許趙重贊這麽做。”

“我也相信,你不是真的有意如此。”

徐荼的笑意瞬時綻開,像是一朵兀自綻放的牡丹,華麗璀璨的漂亮,就連眼底都透着亮晶晶的笑意。

“四哥這就不了解我了,我是真的有這種想法。”

“所以你喜歡的從來都不是我,是僞裝在徐家小五這個面具下面的假公主罷了。”

現在這個漂亮的,耀眼的,矚目的徐荼,是披着華麗外殼的僞裝者,剖開這層外衣,她骨子裏,還存留着原生的狠戾。

爺爺的去世像是打開了潘多拉盒子的鑰匙。

那些壞心思陡然升起,在和徐荼十幾年良好教養下的落落大方對立,博弈了許久。

比如,她很想像孫載怡說的,顧念什麽徐家的名聲,與徐又焉放肆猖狂的在一起,而後與沈淩結婚,不過是一張廢紙而已,他也奈何不了她。

又或者,她在望着幔京酒店的招牌時,一想到陳廣傳就在那裏,她多想挾仗着徐又焉的勢力,像當年他欺辱她時候的那樣,把他踩在腳下。

可到底,徐家給了她良好的教養和溫暖的環境。

她終歸只能任由這些畫面存儲在腦海中,偶爾不受控制的瞬間跳竄出來,把她自己也吓一跳

==

徐荼是在年後第三天正式升任幔京酒店的GM,與此同時,孫載怡作為首席助理,也正式加入幔京。

只不過并沒有大家想象中大刀闊斧的“三把火”,徐荼只是聯合可存數字旗下的樂播視頻平臺,将幔京的線上業務擴大化。

成立了專門的線上運營部,從目前員工中有相關經驗和學歷的人員中抽取了五名,又從樂播視頻的營銷部高薪外聘了專業培訓師做營銷培訓。

看起來中規中矩的,只想從擴大需求着手。

只不過漸漸的,從禮賓部開始,就發現了新領導的不同。

徐荼竟然把他們分批次打包去做了專門的業務培訓。

幔京酒店的禮賓傳統,有着接待政府要職的豐富經驗,所以是典型的北方客氣禮節式接待。

莊重但老氣。

年輕人鮮少會考慮幔京。

而随着這些年行政接待的規格變化,原有的傳統行政接待也在大量萎縮。

這也就是目前幔京酒店面臨的青黃不接的現狀。

從服裝到禮儀,整個禮賓部在一個月內,幾乎實現了大換血。

其次便是餐飲部。

徐荼将後廚重新裝修,做了巨大的落地玻璃,以新鮮烹饪代替預制菜,卻沒想到,僅僅一周,餐飲部的預算就呈現數十倍的增長。

遠遠超過了成本控制。

孫載怡的第一個想法是,更換采購組相關人員。

“大廚的工資是定數,采買新鮮食物按理說肯定要比采購預制食物的成本低,哪怕制作時間拉長,但怎麽會增長近十倍,這其中不可能沒有貓膩!”

可財務部交來的采購報表,看起來沒有任何的問題。

和牛、生鮮等頂級食材的采購價格,的确遠高于所謂的半成品。

因為制作時長的增加,餐飲部不得不臨時急聘了備采師和面點師,這一部分的成本再次提高。

這其中一定有問題,但徐荼怎麽都無法找到突破口。

就在徐荼翻看采購憑證的時候,她突然在其中一張的簽字表上看到了三個字。

李明偉。

徐又焉說過,陳廣傳在幔京酒店的化名就是李明偉。

徐荼沒有找過他。

她在明他在暗,若是當面質問或是想方設法的把他引出來,最後的結果都是鬧大。

她不急,總有人會急。

她相信,趙重贊一定會把自己知道他在幔京酒店的消息告訴陳廣傳。

她也相信,那個第二封遺囑會讓趙重贊亂了陣腳。

他們兩個一定還會在做些什麽。

徐又焉教給她的。

甕中捉鼈。

她卻沒想到,陳廣傳會這麽快的露出馬腳。

采購中如果坐實了貪污。

可以被處十年以上的有期徒刑甚至無期徒刑。

那天在徐荼的家中,當她說完那段話的時候,徐又焉眼眸中的笑意漸起。

手臂一伸,還是習慣性的捏了捏她的鼻子,“徐荼,想要讓一個人不在說話有的是辦法,何苦髒了自己的手。”

“你以為這麽多年,爺爺怎麽爬上來的,我怎麽爬上來的。”

他笑得太好看,身上的西裝沒有脫下,斜靠在沙發上,雙腿交疊,倒是領帶被松開,解了最上方的一顆扣子,有一種掌控一切的随意。

徐荼不太明白他話中的深意。

“人只要有貪欲就會犯錯,有時候法律會讓我們幹幹淨淨的實現我們的目的。”

就在徐荼沉浸在他的這句話的時候,徐又焉已經起身,長腿邁到她的身前,低眸就落在她紅潤的唇畔上,看着她仰望起來的黑色眸子,“我倒是覺得,這樣的阿圖好像更有趣了。”

拇指到底是拂過了她的唇瓣,而後俯身,落了一個輕輕的吻。

在徐荼微微睜大的雙眸裏,笑容滿溢,頗有幾分不要臉的說了句,“不要多想,阿圖你告訴我的,這是表達喜愛的基本禮儀而已。”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