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徐家的這個年,幾乎是在悼唁和悲傷中過去的。
但好像有錢人家的親情淡漠遠甚于旁人,徐荼還在難過與正月十五舉家團聚的日子再無爺爺,其餘的人已經提前規劃好了生活和工作,趕回了各自的城市。
徐荼煮了一鍋湯圓,盛了兩碗,開着熱鬧的電視,盤腿坐在地毯上,咬了一口。
是爺爺最愛的黑芝麻餡。
“爺爺,過了今天,我也不會再那麽難過了,看在我這麽想念你的份上,如果我做了什麽你不開心的事情,你就通融通融吧。”
電視裏講着阖家歡樂的段子,徐荼只有一個人。
孫載怡回了奶奶家,徐又焉臨時有脫不開的公務。
難得回來一次,京市的關系網不能因為爺爺的離世而斷掉,因而徐又焉忙的很,大半的時間都輾轉于應酬。
徐荼那時候才知道,原來看起來位高權重的地方,也遠沒有想象中的恣意和輕松。
年一過,日子就平緩了許多。
徐荼在京市呆了一個月有餘。
中途徐又焉來看過她幾次,不外乎是一起吃吃飯,閑聊兩句酒店的事情。
酒店的餐飲成本一直高居不下,大半的營收幾乎像扔水漂似的扔了進去。
方經理話裏話外提了很多次,若是一直這樣下去,只怕開年就要把全年的預算消耗殆盡了。
徐荼不太甘心。
她跟徐又焉提過兩句,他問着她的意見。
“賬目做的很細,我找了專業的對賬團隊來看,幾乎沒有明顯的纰漏,對方就是想逼着我把餐飲的方式改回去,我還想再試試。”
“而且,李明偉這三個字出現的越來越多了。”
若是想把陳廣傳送進去,就必須有十拿九穩的足夠證據。
“如果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證據怎麽辦?”
徐荼沉默了。
如果一直找不到問題的端口,又不可能一直維持着如此高的餐飲成本,只怕最多半年,自己轟轟烈烈搞得改革就會被打回原形。
“我記得十幾年前最開始住幔京酒店的時候,我就被餐飲所驚豔到,傳統的京味早餐,現場烤制的流油烤鴨,還有涮肚小炒,鍋氣十足,而不是現在熱一熱,澆上油的食物。”
“我翻過酒店的記錄,三年前還是做名廚的。”
徐又焉聽她說着,嘴角挂着笑,也看不出是認同的笑意還是嘲笑她的幼稚。
徐荼心底有點毛,“四哥怎麽看?”
卻誰成想,徐又焉敲了敲自己的臉頰,又指了指嘴唇,“這裏是告訴你看法,這裏是告訴你辦法。”
好一個一點都不吃虧的資本家。
還是個流氓資本家。
徐荼是發現了,自從上一次自己不受控的親了他,徐又焉簡直吃準了她似的,三天兩頭想要讨要一點親密動作。
徐荼叉着腰,頗有幾分風度的冷哼了一聲,“我不問了!”
她就不信邪,自己能找不出問題來。
可存數字大部分的業務畢竟在海城,又恰逢開年最忙碌的時候。
爺爺的葬禮處理完,徐又焉就需要回去了。
只不過臨走之前,到底還是囑咐了徐荼一句。
“不論發生什麽都要跟我說,有的事情我知道,故意而為,但我也不是通天本領,能夠算的事無巨細,不要硬逞能覺得可以靠自己。”
“蔣毅我給你留下,有他在安全。”
狗急了跳牆,兔子急了咬人。
徐荼要做的事情動了太多人的利益,一定會有危險。
她應着,點着頭,不停的跟徐又焉說着”放心”。
京市畢竟不比赫爾辛基,有時候陌生人多的地方,未嘗不是最安全的地方。
好在蔣毅是個話少的木疙瘩。
之前孫載怡就喜歡逗一逗他,但因了徐又焉的關系,也不敢太過分,現在倒是好,成了徐荼的人,孫載怡幾乎三天兩頭的把調戲挂嘴上。
張口小毅毅,閉口小木頭的。
逗得蔣毅一開始還會紅紅耳朵,後來一張臉皮也跟着厚了起來,再無任何反應,只是偶爾被說急了眼,還會說兩句,“孫總,注意言行。”
徐荼夾在兩個人中間,看熱鬧似的。
江一一的新春排練恰好在京市舞團,一群人許久沒湊,徐荼給沈濃打了通電話,這個待嫁的準太太閑來無事,自然飛了過來。
徐荼打着讓大家集思廣益的旗號,愣是安排在了幔京的餐廳。
姐們聚會不在酒吧,還是她們第一遭。
找了個不大的小包間,勝在隔音和私密做得好,适合聚會。
沈濃下了飛機直接打車過來。
人穿得花哨,H家最新季的秀場高定套裝,拎了個難搭更是難配的小房子包,高跟鞋讓她穿的腳底生風,不愧是在赫爾辛基那種地方還能維持都市麗人形象的沈能能。
妝畫的倒是簡約,只帶了個素珍珠。
前臺小姑娘還沒等問清來意,她人就徑直朝着總辦走去。
以至于小姑娘又急又驚,只能給孫載怡打電話。
“孫助,有人闖總辦!”
“是個女的!”
對方一聽形容,樂得安撫了兩句人,自己走到門口去迎着。
果然遠遠的就看到了跟秀場模特似的沈濃。
“呦,徐總還真擺譜,讓總助來接人?”
孫載怡的嘴不甘示弱,“這不是我聽說倪太太要來,先行夾道歡迎嘛。”
“不敢當不敢當。”
“承讓承讓。”
徐荼坐在裏面對賬,就聽到外面兩個人一來一回,嚷了句,“你倆不進來當門神啊。”
沈濃立刻咯噔着高跟鞋走了進來,給俯身算數的徐荼落了個大紅吻。
“可以啊小圖,當年上數量分析的時候我最頭疼,你現在竟然還能記得公式,不愧是去年還在趕due的女人。”
這話說的,讓徐荼恍惚了幾秒。
明明四個月前她還在赫爾辛基的圖書館裏沒白沒黑的寫着文章,怎麽短短百餘天,自己的整個世界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明明那時候沈濃還跟她嚷着要當世界第一個的設計師,怎麽一眨眼就已經落了個倪夫人的名號。
徐荼長呼了一口氣,椅子一扯,就把人摁下,“你怎麽回事,真嫁?”
“你打算假嫁?”沈濃反問了一句,指的是她和沈淩。
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徐荼擺了擺手,“爺爺剛剛去世,也不可能考慮這件事情,說你,別插話,你真的要給人家當後媽?”
沈濃聳了聳肩,“那小孩我見過,還挺機靈的,對我也算友好,倪匡生在港城的地位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簡直是攀了高枝的。”
“沈能能,說人話。”
“我能怎麽辦,”沈濃一下子洩了氣,“其實我不讨厭他,雖說年紀大了點,但長得帥,我最喜歡的那種斯文敗類,就是情史實在太多,前妻一個,白月光一個,誰知道還有沒有小三小四小五的,好處也很明确。”
“錢多?”
沈濃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俗了吧,好處就是我不用生孩子啊,他自帶兒子,我對從我肚子裏掏出個生物這件事情實在沒什麽興趣。更對別人怼在我胸上吮吸沒什麽興趣。”
“當然,帥氣的男人除外。”
這樣說起來,倪匡生倒不算是個糟糕的對象。
沈濃對徐荼目前的工作頗為感興趣,掃了幾眼電腦上的圖表,又看着她在校對的賬目,嫌棄的說道:“徐小五,你一個堂堂總經理怎麽把自己幹成會計出納了。”
“餐飲成本居高不下,找不到突破口。”
沈濃向來對購物,特別是高價位的奢侈品購物感興趣的很,吃喝自然也不在話下,當下把徐荼攆到了一邊,自己坐了下來。
幔京餐飲部的兩大頭部支出一個是人工費用、一個則是采購費用。
相比于以前半成品的上菜模式,百分百自制的形式無異于大幅度提高了兩者的成本。
沈濃“啧啧”了兩聲,撐在臉看向徐荼,“徐小五,你在赫爾辛基的四年白幹了。”
徐荼一愣,“什麽意思?”
“從北歐進口海産品,最大的成本在哪?”
“運輸和海關啊。”
北歐的生鮮價格遠低于國內,但品質卻是一頂一的地道,所以國內的各大頂級飯店都會選擇進口食材。
“幔京餐飲主打的是京味,我剛剛看了眼你們的菜單,生鮮類的大品主要是做生食刺身,但量應該不算大,你們進口的所有海産大類都是采用整只進口的方式,這個毋庸置疑,降低成本保持食材的新鮮度,但是我并不覺得以幔京餐飲的水準,需要如此量大且頻繁的采購。”
“若是主廚口徑是只使用最頂級的部位,但你們餐飲的價格和品質又不是頂級料理店的定位,這樣做只有一種可能,故意增加耗損,提高成本。”
“而且更為奇怪的是,你們進口的所有産品,都選擇多批次少量運輸的形式,無形中會增加成倍的運輸和海關成本。”
徐荼的眼眸投在菜單和采購物料單上。
她之前只想着要在審計和賬目上做審查,卻從未想過,要考慮采購物品的利用以及源頭成本價格。
更關鍵的,她其實是被陳廣傳迷了眼,以為他這樣的頭腦只會在采購金額上大量收受賄賂來中飽私囊,她太迫切的想要找到他犯罪的證據,卻忘了,或許他們最初的目的只有一個。
合理合法的增加成本,讓她轉變運營方式。
怪不得那天徐又焉的笑意裏夾雜着一抹哂笑。
怕是他早就明白其中的緣由,任她把自己泡在這些財務賬表裏,翻不出身來。
徐荼幾乎是長呼了一口氣。
她真的太嫩太嫩,想要應對幔京酒店的這些人,哪怕耗費畢生所學怕是都很難應付。
她缺乏經驗。
從校門直接空降GM,徐荼第一次意識到,原來現實世界的殘忍根本不是開了金手指的小說。
如果沒有今天沈濃好奇心起的過來看上一眼,只怕當真是要等到半年後她無路可走的求助徐又焉,才能發現事情的症結所在。
而那個時候,只怕為時晚矣。
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燒到了自己,往後誰還能信服。
徐荼一張張的把報表收起,把電腦上的賬目頁面關上。
孫載怡和沈濃都看出了她情緒的波動。
“事情解決了不是應該開心嗎?”
“開心,”徐荼一邊說着,一邊開了個新的word,敲了四個大字。
卸任聲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