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校園裏隐約的交談人聲從清晨稀薄的霧氣裏傳來。
高高瘦瘦的男生站在教學樓的最頂層隔着鐵質欄杆俯視着樓下男生奔跑而過。
被蒼白膚色襯得有些過于幹澀殷紅的唇有些顯眼,而其他隐在衛衣過于寬大帽沿下,全身裹着黑色,配上高挑的身影,簡直瘦削到了病弱的程度。
身後辦公室的交談聲隔着半阖的門顯得有些混沌,整個世界仿佛被薄霧包裹在一起,朦胧又暧昧。
清河一中的作為市重點高中,一直以嚴于律己作為校訓刻在了校門口的大石碑上,往來人群無不對上面燙金的四個大字頂禮膜拜,以百分百本科升學率在諸多高中院校裏傲視群雄,無數家長路過時對着身邊剛上一年級的小孩循循教誨要以考進這所高中作為目标。
九月末尾,恰巧沒到剛開學三周,高二重新分班之後的同學也漸漸熟悉了起來,在名字對不上人臉的時期,總能看到幾個比較活潑的同學在桌椅之間亂竄,分享剛剛收集到的八卦。
值日生在講臺上擦黑板,粉筆的粉塵滿天飛揚,稍不留意就會被嗆得連連咳嗽。
幾個坐在前排陪她的小姐妹聚在一起小聲聊天:“之前學校旁邊那個小道不是有混混搶劫嗎,學校保安本來已經抓了幾個人進去了,沒想到還有,前幾天又有學生被搶了。”
“哇,不是吧,人沒出事吧?”
“隔壁班有人說進醫院了,你們最近還是小心點別往那邊走了。”
面容清秀的女生欲言又止,正好一個胖胖的男生小肚子一抖一抖地從教室外面跑了進來,朝着人最多的地方撲進去賊眉鼠眼地說:“一手情報,我剛想去玉姐辦公室問題目,你們猜我看見了什麽?裏面有一個好好看的男生,好像是有轉學生來我們班!”
“才開學就有人轉校?”值日生把板刷扔回桌上,搖搖頭,“徐文洋你別傳假消息啊,說不定是親戚之類的呢。”
“不可能,那個轉校生背着書包,手上還抱了一堆書,玉姐說了,待會兒就帶他來班上。”
“重點是長得很好看吧……有多好看啊。”
徐文洋以一種慈祥包容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剛才接話的女同學,還看了眼她桌上嶄新的吸血鬼伯爵立塑,才開口道:“比你的紙片人老公好看得多。”
女同學當場就不樂意了,直接撸起袖子就打算給徐文洋來一套,引起了周圍同學好奇的側目。
顧陽坐在教室靠窗最後座跟隔壁桌同學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他也就是找個聽他随便瞎說的對象,他認識這個同桌快一個月了,據他觀察這人六根清淨四大皆空,除了學習什麽都不愛,擁有着如同世外高人般超出世俗的淡定,有的時候你都不能分辨他是不是真的長了耳朵,作為一個廢話連篇講話時卻又不喜歡他人打斷的話痨,顧陽很滿意。
這是一個帶着黑色邊框眼鏡的男生,對着教室的騷動無動于衷,耳邊全是顧陽沒有營養的話也沒受到什麽影響,八風不動地端坐甚至執筆靜靜地又寫完了一道高深晦澀的數學難題。
這個叫溫淮的孤僻學霸長得其實十分白淨,就是劉海長長的快要遮住眼睛,長度堪堪到了教導主任容忍度的最底線,帶了一副黑框厚邊眼鏡,顯得整個人十分陰沉,打扮和行為都是标準的書呆子形象,顧陽和他做同桌将近一個月,就沒見過他除了學習有幹其他事。
若是沒有近一米九,在男生中也算是出類拔萃的身高,他便是那種扔到人堆裏必須要花點時間才能找出來的絲毫不起眼的路人。
自诩為青春靓麗高中生的顧陽被分配給他當同桌之後,立志于要讓溫淮感受到高中多姿多彩生活的樂趣,可對方一個月以來除了和學習相關的事情別的基本不開口,活像是修了閉口禪的老僧,不為外物所動。
就在顧陽趴在桌子上猜測同桌是不是真的有自閉症的時候,班主任齊玉帶着一個從腳到頭都是黑色的酷哥走了進來。
少年穿着一身黑,連書包都是黑色,高高瘦瘦的,全身裹得嚴嚴實實,唯獨一張肌膚蒼白如玉質的臉露在外面,眼瞳是很淺淡的琥珀色,顯得異常淡漠。
方才萬分推崇紙片人的林詩詩同學原本坐在前排跟個大爺似的,翹了個二郎腿剛說完要看看這個轉校生是哪路神仙,能讓徐文洋這個素來對別人陰陽怪氣的大師如此吹捧。
結果看清新同學的臉後心口小鹿直接一頭撞死在南牆上,一瞬間猛地腦子短路,從內而外發自內心地喊出一句:“卧槽好帥!”
瞬間吸引了全班的目光。
班主任齊玉吓了一跳:“啊?”
原本喧鬧的教室瞬間安靜,有的人反應很快,上下觀察了新同學一番後馬上對林詩詩的審美進行了高度贊同,跟身邊的人竊竊私語道:“确實帥哎……”
酷哥方才走進教室時冷淡的表情被碎了個幹淨,四下環顧一圈,顯然也沒想到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彙聚在了他身上,見大家全都盯着他,蒼白的肌膚慢慢升起一層薄紅,視線流轉間最終停在林詩詩身上,緩慢地眨了眨迷茫的雙眼:“你好……?”
林詩詩旁邊的女生哪怕是在如此近距離的美顏暴擊下也保持着意外的冷靜,但同時她也承認,少年面容精致,眼尾一點微微上翹的弧度意外地在原本如同水墨畫般冷淡的基礎上又加了點勾魂攝心的迷離,此時眼中神色茫然,一下子讓整個人都生動了起來,如果不是原本面容過于蒼白,簡直可以用豔麗來形容。
用力用手肘搗了一下自己的閨蜜,林詩詩瞬間清醒,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麽之後腎上腺激素飙升瞬間福至心靈,面紅耳赤地伸出顫巍巍的手指了指在一旁還愣着的齊玉:“玉姐,玉姐今天穿得好帥啊。”
這将是她人生長河中關于反應力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許文洋在旁邊憋笑都快憋出病來了,這時候倒是很捧場:“是啊是啊,新同學,我們玉姐平時很帥很有男友力的。”
一身普通職業裝的齊玉摸了摸下巴沒有否認,心想這群學生還挺會玩。
而酷哥顯然有些尴尬,耳垂上泛起了血紅色,很好脾氣地道歉:“抱歉抱歉。”
林詩詩受寵若驚也對着鞠躬:“沒事沒事。”
齊玉連忙打斷兩人,讓酷哥站上講臺自我介紹。
顧陽在教室最後看得津津有味,正打算跟身邊這個書呆子吐槽一番,轉頭卻看見溫淮居然也在看。
顧陽心想林詩詩這瘋女人居然能厲害到讓一心只讀聖賢書的溫淮都忍不住看她的熱鬧,真是不可小觑,打開了話閘子:“林詩詩真的是差點笑死我了她怎麽這麽憨,不過有一說一新同學是真的好看啊對吧?但是男生這麽白會不會太過了……”
顧陽原本也沒指望溫淮能理他,正自娛自樂,卻聽見溫淮淡淡地“嗯”了一句。
青春靓麗男高中生瞬間呆滞,思索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溫淮是在贊同他。
——“新同學是真的好看啊對吧?”
“嗯。”
“沈予殊”三個瘦金體大字在黑板上行雲流水,是多少男生羨慕不來的好字。
酷哥顯然經歷過大場面,剛才那一出之後已經冷靜了下來,氣質恢複如同高嶺之花般的不可攀,突然卻眉頭一皺毫不可查地輕輕咳嗽了兩聲,拉着黑色書包的手背繃緊,透着絲絲青色。
顧陽前面一桌的一個體育生目瞪口呆,小聲喃喃:“……身體有點弱啊,這……這這……”
顧陽自己心情更是複雜,自己的同桌居然好這一口。
沈予殊站在講臺上硬生生把喉間蠢蠢欲動的癢意忍下,憋得眼睛都快紅了,心想這個班級平時不通風嗎,為什麽講臺上這麽多粉塵。
齊玉完全沒覺得不對勁,作為語文老師,她的注意力全在黑板上的瘦金體,欣賞的表情溢于言表,恰巧上課鈴響,亂糟糟看熱鬧的學生都回到了自己位置上。
齊玉想着沈予殊的身高有點高,得安排一個好座位,猶豫片刻後正打算指給他後排一個常年空着的位置,就看見顧陽舉起手踴躍道:“老師老師,讓他坐我們前面吧!”
他前面空出來的位置原本是一個比較調皮的學生的,只是由于太過調皮,已經在上個星期榮升為講臺教師的左右護法之一,此時正對着顧陽龇牙咧嘴。
沈予殊自己其實坐哪裏都沒有意見,擡眼望去卻是一愣,拎着包的手指微不可查地一蜷。
顧陽正賣力吆喝自己前座是有多好,以至于沒看到自己無欲無求的同桌此刻正擡眼和臺上那個少年對視。
鏡片後的眼神晦暗,漆黑的瞳孔好似濃墨。
像是被蠱惑,還未等齊玉給出一個确定的答案,沈予殊就下意識擡腿拎着自己的包從講臺上下去走到了顧陽前座。
顧陽是個看起來很活潑開朗的男生,笑起來眉眼彎彎和沈予殊完全不同,很符合現代女生對于“陽光少年”的審美追求,見到沈予殊真的來了顯得非常興奮,狗腿地站起來伸長身子幫他把椅子拉出來,小聲說:“你好呀新同學,我叫顧陽,太陽的陽。”
而沈予殊的新同桌又黑又壯,像一只大熊。
他摸摸頭紅了耳垂,眼神有些不好意思直接看他,低着頭道:“我叫王志遠。”
溫淮放下手中的筆,頓了片刻後難得主動開口做了自我介紹:“我叫溫淮,三點水的溫,淮是淮水的淮。”
少年的嗓音很是清淡,平緩講話的時候甚至有種冰冷的錯覺。
沈予殊簡短地和他們打了個招呼,快速落座後四平八穩地把剛領的教材拿出來,眼睫毛卻劇烈地顫了顫,難得有些後悔。
齊玉沒有拖堂的習慣,下了課之後就馬上離開了,王志遠還沒跟沈予殊說幾句話就被顧陽打斷,對方熱情得就像一只大金毛,拉着沈予殊的手就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話,完事還介紹了別人。
窗外梧桐樹葉随着秋風飒飒作響。
隔壁組前座有一堆女生小聲議論。
“沈同學好漂亮啊……”
“其實我感覺他看起來有點兇。”
“男生可以用漂亮形容嗎?”
林詩詩激動萬分:“剛才他咳嗽的樣子好惹人心疼啊,病美人,他在我的XP上瘋狂跳舞!!”
另外一個女生說完之後又朝着沈予殊的方向小心看了一眼,覺得對方沒有注意到這邊,也悄聲補充:“雖然看起來冷冷的,但是剛才和你對着道歉的樣子也很可愛啊。”
林詩詩看上去很像找個地縫鑽下去:“別提了求求你,已經社死了放過我吧。”
“其實提不提已經沒有差了,寶,”剛才用手肘讓她回神的閨蜜悄悄從抽屜裏拿出手裏刷了一下,“剛才視頻有人拍下來上傳了,校園網已經爆了。”
“!!!”
大喘氣之後閨蜜慢吞吞地補充:“好消息是爆的是新同學的顏值,對面的你倒是沒多少人在意。”
清河高中除了在讀高三的學生,沒有要求其他級段的學生一定要住宿的規矩。
不住宿的學生通常下午放學就可以回家了。
溫淮到家的時候太陽剛剛落下,餘晖透過窗沿撒進客廳,把一旁裝飾用的君子蘭映得柔和清雅。
溫家人都喜靜,除非必要按鈴,家裏一般沒有傭人,阿姨把晚飯溫好之後就退出去,一般不會在主人家面前随意晃蕩,而溫淮放學回來剛好自己打完飯就能吃,沒曾想轉個角到了餐廳才發現今天家裏還有人。
他那個常年不在家的爹拿着張報紙坐在餐桌首位看,瞧見是他進來了也沒有話說,只是點頭示意溫淮坐下。
管家剛好從廚房裏端出兩碗熱騰騰的米飯,笑着對溫淮說:“少爺回來了?剛好可以吃飯了。”
溫淮不語,連招呼都沒打,就這麽神色淡淡地坐下,餐桌上父子兩個食不言,旁邊站了個挂着半永久式笑容的管家,畫面有一種說不出的怪異。
差不多吃完後溫淮就想着離開,沒想到平日裏無話的溫昀卻把碗筷放下屈尊降貴開了口:“最近在新學校裏怎麽樣?”
溫淮斂眸道:“都一樣。”
溫昀也不多話,提起另外一件事:“你阿姨最近要去國外一趟,你們自己在家小心些,有事就叫管家。”
溫淮面無表情:“往年不都是我自己在家麽,有什麽好擔心的。”
溫昀也不惱,一邊拿起放在餐桌上的手機看了看,一邊開口:“她讓我囑咐的。”
想了想又道:“好歹是我的妻子,你試着接受一下。”
溫淮沒有異議,嗯了一聲站起來,打算結束這個話題。
溫昀像是早已習慣,并不在意他的态度,站起來拿起外套準備離開。
等到溫淮快要轉過過道,溫昀才在管家的輕聲提醒下想起另外一個人:“那個叫……沈予殊?他今天不是也去學校了?怎麽沒和你一起回來?”
溫淮的腳步頓住,一時間沒有接話。
溫昀也就随口提起,見溫淮沒有答話才覺得奇怪,詫異地看了自己兒子的背影一眼。
對方反應得很快,沒有回頭,窗外的陽光有些暗沉,把他攏在陰影裏:“沒注意他。”
然後快步離開了餐廳。
管家莫名覺得方才少爺的聲音又冷下去了幾度,就聽見老爺皺眉:“好歹是後母的兒子……”
管家想了想,寬慰溫昀:“畢竟還只是接觸了一點時間,少年人熟悉了就好,您別操心。”
溫昀算是接受了這個說法,然後就也快步離開了。
那個男孩與溫淮的關系好不好其實并不重要,只要不添麻煩,溫家家大業大也不至于養不起這麽一個人,哪怕是個廢人,也能保他後半輩子衣食無憂。
只是溫淮是溫家的繼承人,凡是還是要以他的意願為主。
如果溫淮接受不了那個男孩,還是早點把他送出國。
不該有的麻煩還是不要出現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