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阿遠
“車內是何人?”
“這位軍爺,車內無人,不過放了張琴并些許此處的特産而已。”
“......行,走吧。”
穆清被一陣嘈雜與撲在臉上的光影喚醒,雙眼酸澀,感受到身下一陣搖晃,似馬車行走所致。穆清心驚,想要起身探個究竟,卻沒想周身乏力,張了嘴也不過只能略微發出些嘟哝。
這又是如何了?外頭的人語……是阿兄……莫非阿兄已帶着她出城了?
穆清掙紮着在車內坐起身,尚未坐穩便又撲了下去。車外的杜衡聽見了聲響,道:“我們已出城了。”
“阿兄…我全身乏力……奇怪得很。”
杜衡知曉以穆清的心性是決計不願安生随他回蜀的,是以在她昨夜睡前喝的水裏灑了藥酒,“莫怪阿兄心狠,只你這個模樣留在夏國,終究不合适。莫詞此時不見了,若有朝一日她回來了,向你讨要侯府夫人的位置,你該如何自處?”說着揮了馬鞭,“與其到時被戳穿了身份定個欺君之罪,倒不如此時跟着阿兄回蜀。”
杜衡所言,亦是穆清這大半年來最為擔心之事。穆清明白杜衡的苦心,只是想到杜衡竟用酒藥她,心底便生出一股莫名的火氣。
穆清正欲開口,卻聽聞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
“杜兄等等!”
“阿承?何事?”
方才的聲音是......厲承?
“我方才經霖縣城門時,見有不少官軍打馬出城,領頭的似是那位鎮威侯,不知要往何處去。杜兄這馬車行不快,倒不如我帶着阿謠妹子先行一步,以防那些官軍真是來順路來追你。”
杜衡略微思索,應道:“也好,有勞阿承。”
穆清周身無力,縱然心中不願,亦只能乖乖地被杜衡抱到馬背上,坐于厲承身前,被厲承擁着策馬往西的樹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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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先前在馬車上只是穆清對杜衡鬧脾氣,此時整個人坐于厲承身前,便是真正拼了命地掙紮。厲承被她扭得十分不痛快,又恐被後頭霖縣的官軍追上,邊打馬邊伏在穆清耳側道:“阿謠娘子,我不過帶着你先行一步,至多三五日便又能見着你阿兄了;你若再不安生,我便真将你擄去賣了。”
“你不過害怕被後頭的官軍趕上,與其擔驚受怕,不若在此處将我放下。”穆清見掙紮不過他,遂放棄了身上的動作,想着用言語刺厲承。
“哼,我堵了身家性命才将你這挂名公主帶了出來,就這般放下,豈枉費你阿兄與我的一片苦——抓緊!”厲承話音未落,穆清便覺身側有什麽事物疾馳而過,定睛一瞧,竟是支已然釘入樹幹的箭。
“嗖——”
又是一支箭,直直釘入馬後腿。
馬兒不停踉跄,厲承扯着缰繩,從喉嚨裏悶哼出兩個字:“該死!”
穆清尚未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只覺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人便翻落下馬來。
周身酸疼,右手處更甚。随着右手腕處一陣尖銳刺痛一齊而來的,是一道暗含怒意的沉啞詢問:“不知閣下帶着某妻,欲往何處去?”
不及穆清擡頭看清來人,厲承忙捉起穆清将她制于身前。
穆清只覺脖頸間觸及一片冰涼事物。
“休要過來!”厲承自知武力不低宋修遠,好在穆清尚在他手中,此刻便只得拿穆清性命相要。穆清感覺脖頸處的匕首更緊了些,但思及厲承同阿兄的關系,便也知曉了這不過是厲承的一場戲。
宋修遠執弓坐于馬上,逆着晨光,穆清看不分明他的神色。
厲承見宋修遠果真勒馬不動,便挾持着穆清向後挪動。穆清被厲承捁着,本就站得別扭,如此向後行動,腳下更是踉跄,很快便成了厲承的累贅。眼見着就要摔倒,趁厲承分心拉扯她之時,穆清拼盡周身氣力曲起尚能移動的左手肘向後頂去。厲承未想到穆清竟有如此下招,一手吃痛抱腹。
穆清的脖頸處無了束縛,便掙紮着向前欲脫開身去,正苦惱于仍被厲承抓着的右手之時,耳邊襲過一陣淩冽之風,尚未意識到那是何物,右手上的束縛便盡數不見。穆清整個人收勢不住,一下向前撲倒在地上,待坐起回過頭時,卻見宋修遠不知何時下了馬,正立于她身前,而三五丈外的厲承右手握着左手腕,模樣瞧着破是吃力。
“哼,侯爺好功夫;不若你我切磋一番,若我勝了,便讓我帶走那邊的貴人,如何?”話音方落,厲承便向宋修遠襲來,不給宋修遠任何應答與思慮的機會。
厲承雖自知功夫不敵宋修遠,但尋思此刻宋修遠因護着穆清有所顧忌,手中亦無兵器,估摸着也能占到上風。而宋修遠出身軍營,又歷了數年的沙場磨砺,雖只是見招拆招,卻依舊招招致命,即便是穆清也瞧出了其中隐含的殺機。雙方過了七八招,厲承終是尋到了宋修遠身側的空檔,轉移身法竄至穆清身前,不顧身後暴露的破綻,正欲牽起穆清,卻覺肩側有寒光閃過:“即便閣下勝了,也不可帶走某妻。”厲承周身一愣,肩上已架了一柄匕首,“若她願跟着你,某或能考慮。”
片刻前被青骓落下的官軍此刻終于趕到,一個個看着眼前的境況,心中皆是了然,不待宋修遠有所吩咐,便上前用枷鎖捆了厲承。宋修遠将手中的匕首插回綁于靴側的刀鞘中,行至厲承身前,道:“然,她不願跟着你。”
穆清跌坐于地上,默默看着眼前的一切。她有些不敢去瞧厲承,片刻前分明還厭他入骨,可此時他這個模樣,卻又讓她不知如何自處。
方才的一番掙紮令她全然脫力,衣衫發髻皆淩亂不堪,連腳上的一只繡鞋,都在滾下馬時不知掉在了何處。正欲奮力起身,身前的光影突暗,穆清擡頭,尚未瞧清宋修遠的眉目,整個人便猝不及防地落入了一個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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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修遠亦未想到自己會做出如此動作。
昨日他申時他便得知有位抱琴游俠入城。既是在普華寺出現過的,又與穆清厲承同時離開普華山,宋修遠便命人暗中留意了;不想今日晨間便有人來報那抱琴游俠已架着馬車從開元門出城。
幾乎是片刻,宋修遠便斷定那馬車內藏了人。只是那杜衡的心思竟十分隐秘,宋修遠一行沿着車轍印行至長亭外五裏,便因過路車馬繁雜而斷了線索。
官道上的痕跡雖毫無章法,但依稀得以辨出兩架馬車。宋修遠随即命随人沿着馬車前行,正欲翻身上馬時,卻驚覺那數道馬蹄印中,唯獨一道往西而行的蹄印比旁的深上許多!更為蹊跷的是那些自身後而來到此處的蹄印中,卻找不出如此深的印記。
莫非那馬行至此處,又憑空多載了一個人?
想也未想,甚至未喚回随行的從人,宋修遠便順着這道印記追去。
他只怕放過了任何一處蛛絲馬跡,穆清便離他又遠了一分。
所幸終是被他趕上了。
穆清這樣一個瘦弱女子,竟接連讓她在他面前受了兩遭擄掠之苦。
眼見她就這樣柔弱無骨地倚在地上,宋修遠心頭竟仿似受了重擊;好像只有真真切切觸及到她,才能從心底知曉她已回到他身邊了。
穆清一下被宋修遠攬在懷裏,方才傷了的手腕來不及安置,就這般抵在了宋修遠胸前。感受到宋修遠環在自己身後的手臂漸漸收緊,手腕處的酸痛愈發尖銳起來。
“疼……”
“何處疼?”宋修遠放開穆清,依舊跪在她身前上下尋看。
“手……”穆清看見了他眼中的急切,伸出右手,嘟囔道:“此處疼。”
宋修遠握住穆清的手,微微捏了幾下,穆清被觸及痛處,不禁嘶了一聲。
“腕處有些扭傷,回去抹些膏藥,修養些時日便好了。”說罷,看着穆清雙眸含水的模樣,又将她攬入懷裏,“莫怕。”
穆清倚在宋修遠胸膛,有氣無力地點了個頭,想也未想便道:“多謝阿遠。”
軟軟糯糯的四個字,飄進宋修遠的耳中,卻在心底激起萬千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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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清是被宋修遠打橫抱着進鄭宅的,正撞上老太君用完早膳在院中消食。穆清起先并不覺得什麽,此刻被長輩撞見了自己這個模樣,恍然意識到她窩在宋修遠懷裏的這個樣子實在失禮,心下一時羞窘,不知如何是好,便厚着臉也跟着宋修遠喚了聲“外祖”。
老太君本以為她這個外孫再回來至少三五日,見到兩人一時難以回神,拍着身側仆婦的手問道:“方才阿遠懷裏的,可是穆清公主?”
“能得表公子如此對待,自然是了。”仆婦雖未見過穆清,但明眼人都知曉能這般躺在宋修遠懷裏的,也唯有穆清;至于自家老太太,恐是一時被穆清公主的狼狽模樣吓晃了神。
老太君回味着方才穆清換她時的嬌羞模樣,似憶及自己初嫁的模樣,嘆道:“瞧着倒是個可愛孩子。”
“我扭的又不是腳脖子,何不将我放下?”待走遠後,穆清輕聲嘟囔道。
想起城外穆清單腳站立的羞窘模樣與她軟軟糯糯的一聲“阿遠”,宋修遠輕笑:“若夫人自己能走得穩便,我便不抱你。”
穆清無力地靠在宋修遠肩窩,不再言語。
“你這個模樣,可是中了什麽藥?”
穆清搖了搖頭,“昨日我應是被厲承敲暈了,适才跌馬時方醒。”
宋修遠聞言沉默不語,抱着穆清進了西廂,将穆清安置在榻上:“手給我瞧瞧。”
穆清依言将右手伸直宋修遠眼前,手腕處已有些腫脹。宋修遠從懷中掏出個小瓷瓶,将內裏的膏藥輕輕抹于穆清手腕處。
“你竟随身帶着這個?”
“在建章營裏摸爬滾打這麽多年,身上傷慣了。這副膏藥好用得很,便一直随身帶着。”的确好用,抹上不過片刻的功夫,那酸痛感便輕減許多,“這幾日小心些,莫要再碰傷了。”
穆清收回右手,放下袖子。正欲斂衣起身時,宋修遠卻捉住了她沒穿繡鞋的右腳:“連鞋都掉了,腳上可有傷着?”
從跌馬後雙腿及雙臂便一直隐隐作痛,想來是擦着了。不過穆清卻連連搖頭,縮回雙腿,擡手用衣裙掩了雙腳。
宋修遠見穆清神色平靜,并未有痛楚的樣子,便随她去了。
未幾,穆清開口:“你是如何尋到我的?”
“厲承這小子是有些拳腳功夫,奈何有些愚鈍,從普華山到這兒一路露了不少馬腳,倒也省去了我許多功夫。”
愚鈍……穆清暗自腹诽,真正愚鈍的是她那迂腐阿兄,以她往日對杜衡的了解,這一整出鬧劇下來,若無厲承的幫襯,只恐阿兄帶着她,不出寺門便被截了。
“那厲承……如何了?”
“已押送至縣丞府衙。”
宋修遠瞧着穆清窩在床榻上的憔悴模樣,伸手拂過穆清發頂:“我需跑一趟衙署,夫人安心在此處歇着。”
穆清颔首,又想起适才在院中見到的老太君,脫口道:“外祖那處可需去問安?我方才的模樣......委實有些失禮。”
宋修遠笑:“外祖不會在意那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