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诰書

開年頭幾日,穆清忙得幾近焦頭爛額,侯府裏的正經主子雖只有兩人,但旁的瑣事禮節一應不差。至于那宋修遠亦好不到哪兒去,身上依舊擔着兩處事務,而開年前後府中的諸多祭祀儀禮也需他來主持。待到兩人皆能緩口氣兒的時候,已是正月初六了。

宋修遠本欲趁着好不容易得來的空閑,窩在府裏在穆清面前多竄竄,沒成想隔日,姜懷瑾及周翰一行便在輔國大将軍威銜的護送下回京了。

還順路捎回來個游山玩水的涼國王子申屠骁。

明安帝當日夜裏便在麟德殿設宴禮待申屠骁,又因四子姜懷瑾打小便随着各處使團皇商四處周游,比之其他宗室子侄通曉更多的風俗人情,便在筵席間命姜懷瑾好好帶着申屠骁游一游番夏都郢城,顯一顯大國風度。

正月初八一早,明安帝開了朝。

窩在侯府內的宋修遠幽幽地嘆口氣,陛下提早開朝,且又事關雁門一役,首當其沖要提及的便是他這個雲麾将軍。至于那涼國六王子申屠骁,與他在雁門戰場上曾有一次正面交鋒,是以宋修遠知曉申屠骁面上瞧着是個纨绔,內裏卻暗藏了不少壞水,是個來事的主兒。

在穆清淡然的目光中換上了公服,他朝穆清道:“今日朝會定與半年前的雁門戰事相關。按從前的規制,此番事了,陛下那處會有一番封賞。如此......有勞夫人了。”

穆清颔首應了。

宋修遠盯着穆清,眸色深深。自嫁入鎮威侯府,明安帝從未給過穆清正經的封賞,好像這個半年前風風光光嫁入鎮威侯府的鄰國公主,已然泯滅于京城的衆多王侯将相之中。但是即便已經外嫁,穆清蜀國和親公主的身份仍然安在,明安帝若再不有所表示,難免惹得蜀帝王庭猜忌。

雁門事了是個極好的緣由,明安帝......極有可能會借此時機冊封穆清。

但自古帝王心術最難猜測,思及此,宋修遠終是放棄了同穆清道出他的猜想,免得她空歡喜。

穆清将宋修遠送出府,回到東苑,眼風瞥見至于架上的梧桐秋,倏而想起杜衡。

杜衡是去歲十二月廿二離開侯府的,華蓥弟子間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每每年關,雲游四方的弟子都會回到華蓥山孝敬師傅。

華蓥毗鄰夏蜀交界,算算日子,杜衡此時應早已回到了蜀地。

杜衡最後留給穆清的布帛讓她心下安定,卻也愈發想同杜衡見面。霖縣的那日有夜裏她太過驚愕,也太過心急,是以至如今杜衡只知曉她要留下來,卻不知曉三五年後,她仍打算回華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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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修遠下了朝仍未回府,徑直被明安帝召進了興慶殿。

巳時三刻,宋修遠回府。午時一刻,宮裏來了黃門監,帶着明安帝的一應賞賜,将明安帝的聖旨與诰書送到了鎮威侯府。

“門下:垂拱三十八年元月初九日,黃門侍監臣孔荃宣,讨西元帥威銜、兵馬副元帥宋修遠星夜宵征,佐攝北王,退敵有功,特封威銜一品骠騎大将軍,妻胡氏一品诰命夫人,賜黃金千兩,綢百匹,如意兩對;封兵馬副元帥宋修遠正二品輔國将軍,妻莫氏二品诰命夫人,賜黃金千兩,雲錦百匹,如意一對。将此通谕知之。欽此。”

穆清與宋修遠行了禮,恭恭敬敬地從孔荃手中接過犀牛角為軸的诰書官印。孔荃身後的小內侍們又将一應的賞賜擡入屋內。

宋修遠自黃門監孔荃甫一入府,便時時用眼角餘風關照穆清。

從前他雖為三品雲麾将軍,但是夏朝給穆清的身份卻始終只是侯府冢婦。

他思忖着穆清是郡王之女,打小便應是嬌養着的,定然不屑于侯府夫人的地位,此番受了冊封阖該雀躍歡欣,可宋修遠瞧在眼裏,即便是從孔荃手中接過诰書命服的時候,穆清那漂亮清麗的眼眸都不曾有一絲一毫的波動。

莫非他做得還不夠好?

穆清命府內仆役将一衆賞賜備冊存好,将命服遞給海棠,自己抱起她與宋修遠二人的诰書官印等物,轉身便對上了宋修遠粘人的目光。

“緣何一直瞧着我?”

“夫人面色不豫,可是嫌我不能許給夫人更多的封賞?”

穆清瞪大了眸子,覺得宋修遠問得奇怪,想了想,搖了搖頭,應道:“這些封賞皆是你在沙場上九死一生換回的,說句大不敬的話,再多的封賞皆換不回一人的康健與性命。這些拼着命換回的榮華富貴......委實沉重了些,怎會不夠。”

穆清停下,擡眸偷觑宋修遠的神色,見他并無不喜,便緩緩續道,“至于我的诰命,則全賴于你的赫赫軍功,同那些封賞一般......若真是拿命換的,不要也罷。”

她本就不看重這些虛名,又怎會讓宋修遠為了給自己賺一個勞什子的诰命頭銜而跑去沙場拼殺?

望着懷裏的诰書,穆清無端地嘆了口氣。

原來一個女子的榮華富貴,诰命封賞,全仰仗于一個男子身上。思及此,穆清驀然又覺得悲涼。

宋修遠的目光仍黏在穆清身上。收了思緒,穆清微微欠身,将手中的東西抱去了東苑書房。

宋修遠默默望着穆清袅袅娜娜的背影,忽而便釋然了。

他早就發覺穆清與尋常的京中貴女不同,怎今日一遇封賞便忘了呢?

至于她适才的一番言語,可是意味着她已将他的康健性命放在了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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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上元佳節,念及雁門事了,涼國皇子不日便将離京返國,明安帝便在麟德殿宴請文武百官,以此為申屠骁踐行。薛後則在昭慶殿為诰命三品以上的女眷設席。

穆清頂着二品诰命夫人的身份,這些宮宴自然免不了。

想着自己的酒量與偃月行宮的經歷,穆清心有戚戚焉,耷着臉随宋修遠入了宮,又被宮人一路領到了昭慶殿。

穆清瞧着昭慶殿中的往來人物,心底忽而發笑。無怪乎面前的諸多女眷如此面善,半年前的中秋宴上她見到的,同今日所見的,皆是同一撥人。

翻雲覆雨掌控這天下蒼生的,便是這些女眷府中的男人,半年前是,半年後是,往後的數年,亦是他們。

“莫夫人的氣色,瞧着比半年前好上許多。”穆清沉浸在遐思之中,不妨被這軟糯糯的女聲激醒。循聲望去,見那聲音的主人正是坐于薛後下首處的東宮太子妃周墨。

穆清回以一笑,起身應道:“殿下謬贊。穆清身子薄弱,是以初入此地時頗有些水土不調,幸得郢城風物上佳,是個養人的好所在。”

比之中秋夜宴,今日是正兒八經的宮宴,又有薛後主持筵席,是以穆清倒也不怕周墨刻意刁鑽。

周墨今日的心情似是上佳,聞言淺笑,只是穆清方落座時,又聽到那道甜糯的聲音緩緩道:“看來鎮威侯府亦是養人的好所在。”言罷,舉杯與穆清相邀。

穆清心底微哂,亦端了面前的酒盞,“多謝殿下相邀。”舉杯一飲而盡。

所幸比起邀月酌,昭慶殿中備下的酒清淡溫和,不至于令她一杯便醉。

......

戌時過半,昭慶殿內的筵席已撤去,各府女眷在薛後與周墨的照應下,四下閑坐,或靜靜吃茶,或竊竊交談,聊以打發時間。

這時薛後派去麟德殿的小內侍跑了回來,躬身附在薛後耳側說着什麽。穆清描摹着薛後的神色,猜想距麟德殿那處筵罷還有些時辰,便悄聲從昭慶殿中退了出來。

胸口有股酒氣悶着,令她難耐。

只是還未出得殿門,穆清便聽見身後一陣衣料窸窣之聲:“姐姐慢些走。”

後頭的柳微瑕見穆清果真緩了步子,喘了口氣,行至穆清身側:“姐姐可也是嫌宮宴無趣,出去透氣兒?不若我二人一齊走。”

借着殿內的燈火,穆清看着柳微瑕微紅的面龐,笑道:“走吧,我方才飲了酒,正想去吹吹冷風。”

昭慶殿與麟德殿毗鄰而建,出了殿門不遠便是千步廊,透過曲曲折折的千步廊,還能望見粼粼的太液池。上元節正是一個月中月色最美的日子,玉盤似的明月映在太液池上,照亮了浮在湖上的一層薄霧,朦胧之間竟有身處仙境之感,倒也美極。

穆清只見過白日裏的太液池,此番貪戀面前絕妙的夜景,便牽着柳微瑕往千步廊行去。

“姐姐你瞧,”柳微瑕指着千步廊內的一道身影,輕聲笑道,“這太液池果真好風景,來此處賞景的不止你我二人呢。”

待走近了些,穆清看清了廊下男人的背影,心中大嘆不好,扯着柳微瑕便往回走。

那站于廊下的男子身形魁梧,服飾奇異,不是涼國人便是夜探皇宮的刺客。但無論他是何種身份,于穆清柳微瑕兩個薄弱女子而言,皆不适宜照面。且宋修遠曾提點她道,涼國皇子申屠骁此人雖面目爽朗,但剖開來內裏盡是些黑的。涼國的諸多戰術,均由他所出。

若面前衣飾奇怪的男人真是申屠骁,便更要盡快脫身。

“兩位宮娥姐姐也是來賞景的?”

尚未往回邁開半步,背後便傳來了一道豪爽的男子聲音。

被發覺了!

穆清閉了眼,正思量着與柳微瑕一齊跑回昭慶殿的可行性時,又一道淩冽的男聲響起。

“申屠兄出來的時辰已久,可願随我回殿?”

這聲音......好生的熟悉,柳微瑕心底嘆道,談吐間頗有些像阿瑾。

穆清辨出了這突然冒出來的男人是誰,身形一僵,不及有所反應,那淩冽男聲提聲問道:“這二位是何人?”

柳微瑕心道左右逃不開了,便豁出去轉回身見禮。一旁的穆清想将柳微瑕拉回,卻已來不及了。感到柳微瑕的手一下子抓緊了自己,穆清知曉她已同姜懷瑾照了面。

穆清亦斂衣回身,擡眸。柳微瑕正死死盯着千步廊內的姜懷瑾,而姜懷瑾素來靜如止水的眸子裏亦閃過一絲慌神。

靜靜站于姜懷瑾身側的申屠骁瞧着面前沉默不言的三人,神情古怪。

穆清來回瞧着二人,覺得這般僵着亦是尴尬,心底一橫,欠身行禮道:“見過二位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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