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求娶
清脆的嗓音貫耳而過,申屠骁這才仔細打量起面前開口說話的這位女子。
穆清今日着了二品命婦的钿釵禮衣,寬大莊重的衣袍襯得整張臉端莊貴氣,美豔卻不失大方。申屠骁不辨夏國的儀禮服制,方才看着她與柳微瑕的背影,只以為是哪個宮中的宮人,現下仔細端詳了一番,只覺面前的兩位女子衣飾華美,與他近幾日見過的宮娥皆是不同,且此處離昭慶殿不遠,方才了悟這二位應是赴宴的京中貴女。
“夫人無需多禮。”姜懷瑾應道,雙眸仍落在柳微瑕身上。柳微瑕卻回過神來,垂下眸子,不再看着姜懷瑾,向面前的兩人微微欠身。
穆清依言站直身子後,申屠骁盯着穆清,面上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驚豔貪慕之色。
“叨擾二位殿下雅興,是我二人的不是。妾這便同妹妹告退了。”身前還戳着一個申屠骁,穆清知曉眼下絕非解釋夏瑾身份的好地方,拉着柳微瑕行禮,欲回昭慶殿。
“哪裏的話,方才将二位娘子當作普通宮人,理應由小王向你們賠不是才是。”申屠骁笑道,劍眉飛揚入鬓,細長的眼裏無端俾睨出一股子不羁與輕狂來來。
穆清聞言順勢擡眸瞧了一眼申屠骁。方才她的注意一直放在姜懷瑾與柳微瑕二人身上,此時才真正瞧清楚了申屠骁的眉眼,被他眸子裏的狂放刺得心底微亂,遂斂下眸子,輕聲應道:“不敢。”
複又行了禮,拉着柳微瑕往昭慶殿行去。
“這二位娘子是何處的貴人?”想着二人遠去的背影,申屠骁開口問道。
姜懷瑾早已恢複了神情,斂了心緒,淡淡回道:“那位貌美夫人是去歲入夏和親的穆清公主,至于另一位小娘子......懷瑾亦不識,觀其方才服飾,應是哪家府上未出閣的娘子。”
“和親公主......”申屠骁聞言,擡手摸了摸眉頭,眼底閃過一絲玩味。
他可沒忘,去年雁門一役,宋修遠便是被明安帝從洞房裏提出來的。無怪乎宋修遠在雁門就如同玉面羅剎一般,原是府裏藏了如此一位嬌嬌夫人。
風流媚骨,當真名不虛傳。
穆清心底墜墜,酒醒了大半。這才注意到适才她與柳微瑕一路從昭慶殿行至千步廊,卻并未見到任何宮內侍衛或當值宮娥。想來這一片早已被賞景的申屠骁與姜懷瑾清了場。若是早些發覺,便不會适才的尴尬事了。
真是大意了!
柳微瑕心裏腦裏全是姜懷瑾着了華服錦袍,站在千步廊的燈盞下望着自己的模樣。他身上穿的分明是皇子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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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阿瑾,怎麽就從商賈之子變成了皇子?
“姐姐,你從前就知曉阿瑾便是皇子殿下,是不是?”
穆清停了腳步,側身望着柳微瑕,颔首道:“從前入宮時,我見過四殿下。是以替你送玉梳的那一回,我便認出了他。但殿下命我不要在你面前戳穿了他的身份,我便一直沒同你說。”
柳微瑕瞪大了雙眸,想了想,面上滿是不可思議:“如此,那......他回明州一事便也全是托詞,實則,實則是去了涼國?!”
見穆清默默不言,柳微瑕整個人都不好了。她以為放在心底的不過是一介布衣,卻沒想到自己竟惹上了當今的四皇子?
穆清見柳微瑕驚詫的模樣,內心唏噓,悔不當初,直嘆真不該跑出昭慶殿吹風。酒還未醒,便把自己卷到四皇子和柳微瑕的糊塗賬裏去了。
“姐姐可還知曉旁的什麽?”柳微瑕緩過心神,複又悄聲試探道,“殿下可還同姐姐吩咐了別的事?”
穆清搖頭,笑道:“我知曉的也只有這些。向你隐瞞身份一事,雖然唐突乖張,但殿下為人穩妥,他心中一定有十足的打算,即便沒有今日這一遭,日後也定會與妹妹說明的。”
穆清所言不錯,姜懷瑾會給柳微瑕一個解釋,且這解釋遠遠早于她的預期。來待她二人行至昭慶殿外,便被一個着了绾色宮裝的小宮娥攔了下來,那宮娥遞給柳微瑕一張字條。看着柳微瑕閱玩字條後微顫的雙手,穆清便知曉應是姜懷瑾來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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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麟德殿內卻是一片嘩然。在座文武百官面色各異,心底俱是驚愕。
此間種種,皆源于片刻前那涼國皇子申屠骁對着明安帝說出的一番話。
“多謝陛下與四殿下近日的款待,郢地風土俱佳,名士風流,令小王留戀不已。但小王此番入夏不僅為了游山玩水,還有一願,望陛下成全。小王自有便仰慕貴國人文名典,聽聞郢中貴女敬爾威儀,淑慎爾德,公主尤甚。小王深慕公主之名,冒昧懇請,求娶貴國公主,古有昭君出塞守得漢匈五十年太平,今有穆清公主入夏換得涪州十五城,願以此結夏涼二國秦晉之好,固邊境安寧,百姓平安喜樂。”
申屠骁站于案前,仍是俯身行禮的姿勢,偷偷用餘光朝坐于對面的宋修遠望去,只見後者把玩着手中的杯盞,神情一片淡然,仿若與周遭不絕于耳的低語聲隔絕,一時竟也難以探求他究竟在思忖什麽。
明安帝聞言,輕咳出聲。殿中百官頓時斂了神情心緒,偌大的一座麟德殿,一時竟噤若寒蟬。
明安帝若應了申屠骁,便是自認國力邊防弱于涼國。
和親一事,自漢朝始,古而有之,是司空見慣的政治手段。但以女子換取朝堂和平、邊境安寧,從來都是下下之策,為人所不恥。申屠骁如此輕視本朝,諸公心中怎能不氣憤。
公主不能嫁。
明安帝不急不緩地喝了口酒水,徐徐道:“皇子可知,在我朝,公主招婿要通過哪些要求?”
“還望陛下示下。”
聽聞申屠骁言談間的輕浮與自滿,在座諸公不免又是一番驚奇,亦有些許元老對這位不知好歹的涼國皇子心底不屑。
《周禮·保氏》曾道:養國子以道,乃教之六藝,一曰五禮,二曰六樂,三曰五射,四曰五禦,六曰九數。自開朝而來,除卻裕陽大長公主出嫁時生了些變故,百餘年間公主之婿無不通五經貫六藝。面前這位涼國的黃口小兒連五禮尚且不通,又何五經六藝,孔孟之道?
明安帝眼眸微阖,輕咳,向殿中望去,緩緩道:“公主招婿,個中儀節繁多,朕年紀大了,恐一時說糊塗誤了皇子求娶之心,便由太常寺卿代朕告知皇子吧。”
太常寺卿章貢,為人嚴苛古板,在這正三品的官位上端端正正坐了近三十年,自诩熟知夏國宗室禮儀,稱之倒背如流也不為過,聞言便正了正官帽,起身向明安帝行了禮,又對着申屠骁一揖,道:“本朝謹遵孔孟之道,唯有通五經、貫六藝,研習諸子經典而行君子之道者方有機會成為公主之婿。此外,太常寺司宗廟祭祀與皇家儀禮,還需監察上述合格者的品性家世,至于其中種種條例,不一而足。”
申屠骁撇了撇嘴,被面前的白發老翁煩得心中甚是雜亂,知曉明安帝這時借章貢之口拐着彎兒不讓公主嫁給他,不耐煩道:“多謝章大人賜教。”
眼角微挑,瞥見宋修遠正看着他,申屠骁忽而計上心頭。不讓他娶,他便偏要娶。故而續道:“小王自認文武雙全,幼時起便熟讀各家兵書,且家世清白,公主若嫁于小王,便是涼國王妃,仍是宗親身份,尊貴無俦。小王定不會讓公主受委屈。”
章貢得了明安帝的示意,應道:“五經六藝,不知申屠殿下造詣如何?”
申屠骁既有心開口求娶公主,又豈會被這區區六藝給唬住,朗聲道:“章公未免迂腐了些,君子之道何須用那些死理評判?小王聽聞裕陽大長公主之婿乃鎮威侯宋将軍的祖父,出身軍營,跳脫于五經六藝之外,按章公的解釋,那宋老侯爺便不是君子了?”
裕陽大長公主與祖父的婚事,宋修遠知之甚少。但在座的不乏兩朝元老,知曉當年宋公為了大長公主,幾近屠了涼國的城池。
如此行徑,委實算不得君子。
但是宋公生前為夏國安定立下了赫赫軍功,深受軍中将士敬仰,卻從未擁兵自重,待人謙和有禮,自成風骨,如此看來,卻又是個君子了。
申屠骁話中帶話,輕蔑祖父,宋修遠聞言眉頭皺起,把玩着酒盞的右手倏地握緊。
殿中異樣地安靜,諸公面色大多不豫,章貢被這不知禮的異國少年氣得臉色鐵青,花白的胡子都快被吹得倒豎起來。偏偏這少年還是個皇子,老頭子只得做全了禮數,悶聲道:“殿下好口才。”
申屠骁勾着唇,望向明安帝,恭敬道:“小王願受太常寺考校。”
這時一直靜坐于明安帝左側下首處的太子姜懷信發聲道:“申屠殿下一片真心令人動容,古禮不可廢,但殿下的誠心亦不可推拒。兒臣提議,不若取個折衷的法子,由太常寺考校殿下六藝之三。至于這考校之法,便由我朝出三位兒郎,與申屠殿下比試一番,又公正者仲裁筆試結果,殿下若贏了,便算通過考校。”
明安帝聞言點頭,“太子此議甚好,不知申屠殿下意下如何?”
申屠骁躬身道:“悉聽尊便。”
太常寺最終定了射、書、樂三藝。申屠骁并無異議。
事已至此,在座諸位心底無不松了口氣,思忖着着宴罷回府的首件事情便是抹了周身的冷汗。
申屠骁以一敵三,勝算本就不大,且考校的權利又在太常寺,章貢為人雖死板了些,但涉及本國朝堂威嚴,想來也不願讓公主受此委屈遠嫁異邦。
和親一事,多半成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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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五日後你便要同申屠骁比試箭術?”穆清将宋修遠換下的公服置于椸上,問道。
宋修遠颔首:“不錯。”
回府後宋修遠便将麟德殿中的事悉數告訴了穆清。她在心裏又将宋修遠所言細細捋了一遍,忽而便明白為何宋修遠為何品評申屠骁滿肚子的壞水了。
初時在昭慶殿聽聞麟德殿的風聲時,她只當申屠骁從姜懷瑾處知曉了她的身份,故而臨時起意,意圖效仿夏蜀聯姻。
此時想來,他的一言一行皆從容不迫,似有備而來,只恐最後的三樣比試亦在他的意料之內。且直至最後踐行之宴才提出求娶,足見其心計之深,令人生怖。
想到千步廊前申屠骁對着自己時眼裏不加掩飾的驚豔與垂涎,穆清不禁抖了抖。
“申屠骁果真工于心計,指不定會在比試中設什麽暗樁。”穆清想了想,叮囑道,“射藝與書、樂不同,弓箭不長眼,你要更加小心。”
宋修遠多次與申屠骁交鋒,定然比她更了解其為人,也定然猜出了這一切乃申屠骁的計謀。但瞧着宋修遠萬事心中過,片葉不留身的輕松模樣,穆清還是不免憂心。
萬一申屠骁這厮真在比試中落井下石怎辦?
宋修遠笑:“夫人不必憂心。比之雁門戰場,五日後的比試不過是小巫見大巫。且我自幼習射,夫人應當信我的技藝。”
穆清為他擔憂的模樣,甚是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