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趙姬
宋修遠當夜就将穆清應下的消息送回了太常寺。
第二日一早,穆清便領着青衿,随負責樂試的褚遂入了宮中掌管音樂的內教坊。內教坊隸屬太常寺之下,其中除卻各級教坊使外,亦不乏各有所長的俳優舞姬。
許是知曉穆清此行與兩日後的樂試有關,教坊使見了她很是恭敬,規規矩矩地行了禮後,命人喚來了內教坊的首席舞姬趙姬。
“回大人的話,這位趙姬年方二八,身韻氣俱佳,但小臣卻得誇一句,遍尋夏國國土,恐再也無人比她更适合後日的《江海凝光曲》了。”
教坊使事前只知兩日後的樂試內容與《江海凝光曲》有關,又思及坊內有個能将此曲跳絕了的趙姬,故而便想在頂頭上司面前舉薦邀功,一時卻是忽略了坐在褚遂身邊的穆清。
褚遂聞言,輕咳一聲。
教坊使的官帽忽然抖了一下,這才恍然方才的話說得過滿了些。自己面前坐着的這位鎮威侯夫人來自蜀地,她的姑母正是編成《江海凝光曲》的舒窈長公主。這世間,還能有誰比舒窈長公主更得《江海凝光曲》之精髓?然見過舒窈長公主舞姿的人大抵都已作古,如今在夏國,還有誰比穆清更适合品評《江海凝光曲》?
穆清聞言卻是微微蹙眉,聽這教坊使的話,莫非他還不知曉太常寺請了自己獻舞?難不成......穆清又将目光移至褚遂身上。
褚遂亦向穆清回望過來,似看透穆清心中所想,颔首。這下穆清明白了,按照前兩次的規矩,不到比試當日,除卻太常寺,無人能夠知曉比試的具體內容。而此次境況不同,不得已才讓鎮威侯府和教坊使提前知曉了《江海凝光曲》,至于旁的花頭,具體又比試些什麽,自然不可再走漏風聲。
換言之,穆清獻舞出題這一樁事情,只有比試當日在相輝樓上才能揭曉,在這之前,只能由內教坊和趙姬當個獻舞的幌子。
“《江海凝光曲》乃我姑母所作,是我蜀地之舞,趙姬是否合适,瞧過便知。”
說話間,從屋外走進了一個女子。
透過層層的帷幔,穆清擡首,循着腳步聲望去,并未瞧清來人的面容,卻被她的身段所吸引。
□□妙曼,含蓄柔韌。
正是常年習舞所沉澱下的氣韻。
待趙姬在穆清面前行了禮,站定,穆清這才去看她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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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于令人驚豔的身段,趙姬的眉眼卻過于平淡,只勉強夠得上一句“中人之姿”。
“聽聞你會《江海凝光曲》?習舞時可曾有什麽心得?”既然是幌子,穆清也不好忽略了她,揀了個不痛不癢的話頭問道。
卻沒想那趙姬聽聞穆清談及《江海凝光曲》,一雙眸子頓時發起光來,将自己近年習舞的體會娓娓道來,她對此曲鑽研頗深,個中體悟在穆清聽來,竟也頭頭是道,不禁開口應了幾句。
褚遂見穆清面上略有贊賞,适時插話道:“內教坊的梨花開得正好,夫人與趙姬言談甚歡,不若就由趙姬領夫人四處走一走,本官尚有些公務需處理,這便告辭了。”
教坊使極會看臉色,見風使舵道:“夫人,不知可否請夫人為趙姬指點一二?”
穆清颔首,心底卻仍有些哭笑不得,這位教坊使,大抵還以為兩日後在相輝樓獻舞的是趙姬。這人瞧着機靈,怎麽就想不明白後日的境況與宮宴獻舞大大不同的道理呢?
如若由趙姬獻舞,而太子殿下又贏了比試,以申屠骁滿肚子的壞水,極有可能事後尋思什麽龌龊法子,倒打一耙,污蔑東宮提前知曉了試題。
在申屠骁等外人看來,買通一個小小舞姬遠比買通她這位侯府夫人容易得多,且東宮向來與鎮威侯府無甚往來,而她又是蜀國公主,所以唯有她登場獻舞,才能彰顯比試的公正,在源頭上遏制流言蜚語,讓申屠骁輸得心服口服。
待屋內只剩穆清與趙姬二人時,趙姬躬身道:“婢子昨日得了褚大人吩咐,夫人練舞若有什麽需要,直接告訴婢子便是。”
趙姬果然是褚遂的暗樁,知曉了比試的真相。
穆清便也不客氣,道:“将雙劍與舞衣取來,我需瞧瞧。”
趙姬取來了衣物首飾。夏女保守,即便是劍舞,依舊用寬袍廣袖相配。
穆清瞧了微微蹙眉,随即吩咐道:“這本就是蜀舞,我便全權按照蜀國的規矩來了。勞煩趙姬替我改改舞衣。”穆清與趙姬一一說明了需要改動之處,頓了頓,因吃不準太常寺是否需要她跳下半阕,故而徐徐道:“袖口這處,還需縫一對暗扣。”
......
“如何?兩日內可能趕制得出來?”
趙姬颔首應下。
穆清擡首瞟了眼窗外的天色,已是晌午的光景,遂開口道:“有勞。時辰不早,我這便回府了。未免教人起疑,明後日我便不來了。雙劍衣物制好了你同褚大人道一聲便可。”
正欲起身,那趙姬卻突然在穆清面前跪下,行禮道:“婢子有個不情之請,望夫人成全。”
說句實誠話,穆清最厭煩所謂的不情之請。但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且為了兩日後的事情還需勞煩趙姬頗多,她還能不應下麽?
她虛扶起趙姬:“何事?”
“婢子習舞近十年,練習《江海凝光曲》亦三年有餘,然仍有幾處不甚明了,聽聞夫人手中有此曲舞譜,不知夫人可否借此指點婢子一二?”
穆清聞言,靜靜地端詳着趙姬的面容,不置可否。
這個舞姬,倒也是個癡人。
***************
比試定于正月廿七日。隆冬的季節,寒風拂過身時,猶如刀子一般淩厲。穆清攏了攏罩在身上的鬥篷,一路從內教坊向相輝樓行去,不禁打了一個又一個寒顫,豎了一次又一次雞皮疙瘩。
趙姬便跟着青衿一起走在她身後,将前夜方從褚遂那處得來的比試消息一一說與穆清,事無巨細。
相輝樓依勢建于臺之上,是宮內至高之所在。若将殿內四個方向的窗都支開,俯瞰南北,能将整座皇宮的景致盡收眼底。
宋修遠已随百官落了座,從與各位權貴的周旋中脫開身,随意打發了幾位巴結之人後,便斂眸靜靜打量着各人神色。
姜懷瑾雖輸了前日的比試,面上卻依舊神色平和,端的是溫潤謙和,如沐春風之态。與之說笑的申屠骁面色則是慣有的曠達豪爽之态,仿若他真的只是一個醉心玩樂,毫無城府的皇子。
不多時,太子姜懷信亦從北門而入,衆人起身見禮。宋修遠眼尖,發現姜懷信身後跟着個抱琴的女子。那女子着了宮中內命婦的花釵翟衣,宋修遠眯着眼數了數那女子頭上的七數花釵,又見她頗有些面善的容貌,心底暗自思忖着女子的身份。
只是未及他細想,便被一個罩了鴉青紋銀鬥篷的綽約身影吸引了全數注意。
穆清在教坊使的引路下,跟着內教坊各職官一起,在太子一行人後入了殿內。數年未跳《江海凝光曲》,太常寺雖只讓她随意選取其中兩節,可她心底裏仍不免有些緊張。
這樣難的舞,區區三兩日又能練成什麽呢?不過是重拾舊憶罷了。
随着衆人在殿內一角站定後,穆清悄悄踮起腳往殿中瞧去,卻發覺宋修遠亦看着她。
目光相接,穆清匆匆低下頭,心底的緊張竟化作了一股羞赧,思及她今日的盛裝與衣飾,竟還有些期盼宋修遠瞧見時的模樣。
再擡首,宋修遠仍盯着她,眼底含笑地朝他颔首。
穆清心底的不安與羞赧就在宋修遠的颔首間盡數消弭。她堅信這個男人的所有話,他能護着她,不會讓她成為禍國紅顏。
比之禍國,這小小的《江海凝光曲》又算得了什麽?
......
待明安帝落座後,太常寺侍禮郎朗聲宣告了今日比試的各項事宜與規程。
坐于明安帝左側下首處的正是申屠骁,他今日仍着了涼國服飾,一頭濃黑的烏發不羁地垂在身後,周身僅是一股豪邁之氣,與他身前案上的那張琴極是不相襯。
群臣見他這個模樣,心底大為不屑。心道四殿下年紀尚小,性子漂浮,三日前不過讓他鑽了空子,只是今日卻不同往日,應戰的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雖政績平平,但為人沉穩敦厚,從未出過差錯,令明安帝很是順心,也令群臣很是放心。
申屠骁起身,向太子姜懷信一揖。
姜懷信亦是起身,颔首向申屠骁回禮,又對着明安帝躬身道:“父皇委兒臣以重任,只是兒臣不才,六藝不精,唯恐粗粗琴音入不得百官衆人之耳,故而臨時起意,鬥膽向父皇舉薦一人。”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皆是震驚不已。連申屠骁的面上亦帶了顯而易見的不解與驚慌。
宋修遠這時再看姜懷信身後的盛裝女子,終于想起了這位抱琴宮妃是誰!
明安帝舉着杯盞的手微頓,擡眸瞥了坐下一眼,殿內當即噤聲。
放下茶盞,明安帝看着姜懷信,笑問:“是誰的琴藝如此卓絕?竟能讓太子自嘆弗如?”
姜懷信側身,讓出身形讓在座諸位看清了他身後的抱琴女子:“兒臣宮裏的鄭良娣,天資聰穎,擅撫琴作曲,于琴藝有深刻獨到的見解。兒臣多次與其鬥琴,皆輸于她一區區婦人。昨夜兒臣不慎被燭火燎傷了指骨,是以今日懇請父皇準允鄭良娣替兒臣應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