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獻舞

“臣亦想向陛下舉薦一人。”

明安帝尚未就姜懷信的懇求回應,太常寺卿章貢起身禀道。

又來一人?有趣有趣。申屠骁放松了緊繃的身子,斜睨着眼看着面前你來我往的君臣父子幾人。

明安帝将身子傾向桌案,一手支頤,狀似随性,淡淡問道:“又是誰的技藝能夠比上東宮鄭良娣?”

章貢連連躬身,恭恭敬敬地回道:“臣并未替太子殿下向陛下舉薦撫琴之人。今日比試涉及《江海凝光曲》,此曲本為蜀曲,亦為蜀舞,是以臣鬥膽,舉薦鎮威侯夫人為二位琴者獻舞出題。”

适才侍禮郎已宣告了今日試題,而鎮威侯夫人自蜀地而來,确然是最合适的出題者。

“如此,有勞鎮威侯夫人了。”明安帝坐直身子,吩咐道。

這便算是應了。

穆清褪去鴉青紋銀鬥篷,落落地行至殿中,和鄭良娣一齊向明安帝見了禮,又依照着與申屠骁相互見了禮。

“二位夫人當真有備而來。”申屠骁嘴角噙笑,意味深長地掃了鄭良娣一眼,又在穆清身上停留許久,方續道,“小王定當全力以赴。”

鄭良娣為了今日的比試特意用心裝扮了一番,在規規矩矩地寶樹花釵和廣袖翟衣之下暗藏了不少小心思,一張小巧精致的臉在殷紅口脂的襯托之下更顯楚楚之态。

在京城的貴女之中,她的姿容本就是上乘的,不然也不會落入薛後和東宮的眼,但是站在穆清身側,她的這一點小心思瞬間便被名動天下的風流媚骨湮沒了。

穆清今日并未濃妝,只點了淺淺的笑靥。但是她的眉眼生得極好,目含秋水,一颦一笑之間那兩點笑靥堪堪盛在她兩頰的梨渦裏,與她額間大紅的朱砂遙相輝映,令人心醉。

宋修遠看着殿上的穆清,突然便極其後悔日前應了褚遂的邀請。

穆清身上的衣物配飾輕而單薄,檀色的衣袖自手肘下層層疊疊地漾開,露出一抹似雪的皓腕。收腰勒腹,下裳被制成裙褲的樣子,修身熨帖着她修長筆直的雙腿,卻又在膝下漸漸地如牽牛般綻放,那馥郁的檀色在穆清腳邊暈染成無暇的白,令宋修遠心頭一窒。

貼身而過的舞衣将穆清姣好的身段玲珑有致地襯托出來,現在的穆清就好似一朵盛開在迷蒙白霧中的紅梅,動人心魄。

Advertisement

這樣的人,只消靜靜站在那兒,無需點綴,便自成風景。

宋修遠滿心滿眼只有穆清,看着眼前的綽約身影,一個大膽又無禮的想法漸漸蔓上心頭,他恨不得剜去那些男人黏在穆清身上的眼。

穆清的美好,他一人知曉便足夠了。

......

衆人在侍禮郎的聲音中回神,比試開始。

申屠骁與鄭良娣各自在案前坐定,調整好琴的位置與音準,點頭向侍禮郎示意。

一直坐于殿內一角的內教坊樂師們得了示意,起手演奏了《江海凝光曲·引》。

穆清背着輕軟雙劍,靜站于殿中的位置,緩緩吐息。待泛音響起之時,提沉氣韻,漸漸擡首。目光觸及坐于上首的明安帝時,很快又順着起勢流轉到太子姜懷信身上,轉到鄭良娣身上,轉到宋修遠眸中。

《江海凝光曲》的引子很短,穆清和着音點,倚靠着左足定于原處換了三圈,最後朝着申屠骁停下。

琴音戛然而止。

殿中一片寂靜,衆人皆昂首期待着穆清接下來的動作。

穆清朝前邁開步子,一步一蓮花地向着申屠骁走去,雙手倚着步伐的節奏,緩緩從背後抽出雙劍,在手上挽出一個漂亮的劍花,又将右手上的劍指于申屠骁案前,朝着他俏皮道:“殿下,有請。”

語罷,穆清又飄然而去,在殿中踩了幾個步子,最後将身姿保持住。

申屠骁看着穆清方才踩的步子,辨別了其中韻律,回憶起這是《江海凝光曲》的第二節。手起音落,跟着穆清的舞步流暢地将曲子撫了出來。

實則申屠骁作為涼國皇子,能夠撫琴并且學會《江海凝光曲》已是極其不易,但是今日比試不僅僅止步于是否能将曲子完整流暢地奏出,更要透過琴音配合舞者步伐,傳達自身心境。

申屠骁适才的一段曲子雖流利無誤,但若論個中情感張力,恕各位在座職官心中直言:完全沒有。

鄭良娣聽那申屠骁的琴音不過如此,心中不禁舒了口氣,見穆清行止間已向她緩緩靠來,立即正襟危坐,将雙手置于琴上,很快辨別出穆清給她的韻律是《江海凝光曲》的第五節。這一節雖比第二節更講求演奏技巧,但好在此節琴音激越,情感飽滿,作為琴者的她極其容易地便将自己的一整顆心化作琴上芳魂,化整為零地融入到樂與舞之中。

琴音有如空谷幽蘭,悠遠綿長,一時又變作山間泉瀑,叮咚清脆。明安帝神情微動,這位東宮的良娣,的确有本事。待鄭良娣點出最後一個泛音,二位琴者孰優孰劣,高下已現。

然比試還未完。

穆清托着劍,足尖輕點,眼底含笑,似向申屠骁邀約,赴一場盛宴。

申屠骁看清穆清的步伐,心底一驚,竟是最後一節!?

他所知的《江海凝光曲》只有七節,方才鄭良娣和着穆清的步伐奏出第五節時,他心底安定。按序,接下來便是他的第六節,鄭良娣的第七節。

然而穆清竟給了第七節的韻律?莫非最後的比試是要讓他與鄭良娣奏同一節,一決高下?

申屠骁壓下心底疑慮,很快尋到狀态,和着穆清的步伐撥弄琴弦

這一次,他不再如之前一般藏拙,所有的豪情與激越,盡數通過铮铮琴音,分毫不差地流露出來。

穆清身上動作雖不停,但她亦在心底計較着申屠骁與鄭良娣的琴音,避開衆人的眼睛暗自幫襯鄭良娣,于她而言并非難事。

顆是申屠骁此時的琴音,與先前宛若出自兩人之手。穆清眉頭微蹙,心嘆申屠骁這厮還真是每場比試都要鬧出些幺蛾子。但好在盡管他拼盡全力,仍比不得鄭良娣。

琴曲罷,穆清将目光轉至鄭良娣面上,看到她那張泛着訝異神色的精致小臉,暗自希望她莫要被申屠骁所擾了心緒。

穆清執劍在殿中轉着圈,悄悄解下袖口的暗扣。手肘膝下的衣裙随着她的動作不停翻飛,宋修遠看着她,只覺心底泛出一圈又一圈檀色漣漪。

驀地,穆清甩開了手上的雙劍!

方才還層層疊疊綴于手肘上的檀色袖口竟一下化作長綢,被穆清向上高高甩至空中!在座各位官員眼底泛花,還未瞧明白這一對長綢從何而來,穆清驀地回身,又将空中的長綢收回,甩至地上。

殿內靜谧,仿若能聽見長綢觸地時輕微而有力的聲響。

那長綢自穆清的袖口始,從檀色漸漸染作素白,與穆清腳邊的素白一群混在一起,一時輕紗缥缈,竟覺美極。

鄭良娣看着從穆清手中一路蔓延至案前的長綢,心頭一窒。

《江海凝光曲》下阕!穆清竟給她出了下阕的試題!

鄭良娣強行安撫下自己的心緒。下阕無論技藝還是境界,均遠遠超過上阕,只要她能和着穆清的步子将下阕撫出來,這場比試她便贏定了!

穆清看鄭良娣倉惶的神色化作一股堅定,心下安定,遂轉過身去,繼續接下來的動作。

然而令她始料未及的是,僅僅過了不到十個音,鄭良娣竟用力過猛,不慎撥斷了一根弦!

鄭良娣面色唰白,手上撫琴的動作雖然未停,面上卻失措地看着穆清。

穆清心底腹诽,你瞅我作甚!若是換了阿兄那雙化腐朽為神奇的雙手,斷了兩根弦都能毫無破綻地奏出完整的下阕!

鄭良娣顯然已慌了神,完全顧不得穆清的步伐,只是磕磕絆絆地将琴撫了下去。

穆清聽着琴音,辨出其中起伏不定的韻律,無奈垂眸,和着鄭良娣的琴律跳完了接下去的舞。

......

曲罷,試畢。

穆清向明安帝行禮後便退回了宋修遠身後,坐定。

适才青衿已将穆清的鬥篷交給宋修遠,宋修遠見穆清衣衫單薄,鼻息微喘,忙不疊将鬥篷罩到了她身上。

穆清被申屠骁和鄭良娣這兩位幺蛾子刺激得拔涼拔涼的心終于恢複了暖意。

鄭良娣起身,與申屠骁相互見禮,便站在姜懷信身後,斂眸靜靜聽着明安帝的判詞。

最後一場比試的結果,将由明安帝定奪。

宋修遠這時才将目光從穆清身上挪開,打量起殿上的二人。

方才他将心思全數撲在穆清身上,幾乎不曾分心細細分辨二人的琴音高下。此時見申屠骁一副好整以暇的神色,心底暗嘆不妙。

明安帝坐直了身子,細細端詳着面前的幾人,開口道:“鄭氏撫琴,技藝情感俱佳,不知師從何人?”

鄭良娣沉浸在自己方才的失誤中,不妨被明安帝文化,戰戰兢兢答道:“內教坊的石先生。”

石老是夏國內數一數二的琴中聖手,得石老之指點,無怪乎鄭良娣小小年紀卻技藝高超。

明安帝喝了口茶,嘆道:“确然得了他真傳,可惜到底年輕了些,心境不穩。”說罷又看向姜懷信:“日後給你婦人再準備張好琴。”

姜懷信躬身應諾。

明安帝遂又望向申屠骁,贊賞道:“申屠殿下好琴藝!殿下之琴藝,莫說涼國,便是在我夏國之土,也着實難得。”

!!!

只論鄭氏之不足而贊賞申屠骁,明安帝這話,分明是為這場比試定了錘!

穆清看見宋修遠掩在袖中的手突然握緊,心底泛酸。

若真真論起來,鄭良娣能在斷了一弦後将下阕第一段奏完,極是不易。相較于之前的比試與她的狀态,這個失誤委實算不得什麽。

究竟為什麽,明安帝要判定她輸了呢?

這一輸,瑜公主便再無可能不嫁申屠骁!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