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還休

裕陽大長公主平日裏的心性舉止雖不像個年逾古稀的老太太,比之同輩的老人家已算得上康健硬朗,但到底拖着個七十歲的身子,比不得在座的年輕小輩們。

撤了席,大長公主在廳內一一受了小輩的恭賀,未多時便覺得乏了。

沈梨正欲扶着大長公主回屋,裕陽大長公主卻将目光落在穆清身上,道:“小丫頭你随我回去吧。”

穆清颔首應了,快步行至大長公主身側。沈梨見此情狀,神情歡喜,笑道:“那我去廚房收拾收拾下,青衿娘子若有閑,來搭把手可好?”

青衿正猶豫着,轉頭撞見穆清肯定的眼神,當下便跟着沈梨去了廚房。

臨出門前,大長公主又交待宋修遠道:“我這便不多陪了,阿遠你替我招呼着些。”

裕陽大長公主的這個莊子圈得并不大,出了堂屋步行不過小半盞茶的時辰,便到了大長公主的主院。二人俱未消食,便又繞着行得遠了些。

“阿遠何時回去?”

“回祖母,京中近來朝局多變,是以夫君明日便要趕着回去了。”時隔數月,再看夫君二字,穆清覺得似乎也并非那般難以啓齒。

只是,若對着宋修遠......穆清遐思翩飛間,忽而又覺得,對着宋修遠本尊,她大概一輩子都喚不出那兩個字。

“你贈的那些花種子,我很是喜歡,丫頭有心了。”大長公主慢悠悠地走着,借着月色,幽幽地望着面前的一片花圃。

穆清來時有心留意,得知裕陽大長公主好莳花弄草,便從随嫁的蜀國花農那處尋了不少珍惜花木的種子,此番皆帶了過來。

“祖母歡喜便好。今日花朝,正是種花的好時光。”穆清行在大長公主身側,娓娓回道。

“恩。你留在此處,也可同我說說這些蜀地花種的喜好。年紀大了,從前稀罕得不得了的奇花異草,現今竟有好些都叫不上名字了。”

穆清琢磨着大長公主的話,聽着卻像是她從前就碰過這些蜀地花木的。

大長公主似猜透穆清心中所想,拍了拍穆清的手,和緩道:“年輕的時候喜歡到處亂跑,被奇花異草吸引着在蜀國待了不少日子,亦結識三兩好友,你姑母舒窈長公主,便算其中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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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罷,大長公主側頭對着穆清微微一笑。十二的月色落在大長公主淩厲澄明的眸中,似點燃了她少女時期的生機與嬌俏。

宋修遠的眉目極其肖似裕陽大長公主,穆清看着大長公主,一時有些呆滞。

回過神來,穆清對着大長公主回應道:“祖母既歡喜,穆清明日便陪着祖母一齊将這些種子撒出去,聽花農道,其中有些花苗的花期在五月,不過三兩月,這片花圃子定會大不相同。”

大長公主聞言卻是笑了:“你這丫頭沉得住氣,就是太過拘謹。我知你對我同舒窈的關系好奇得很。”

穆清一時語塞。她從未想過姑母舒窈長公主在夏國會有這般多的故人,心中的确好奇不已,但因這些都是長輩們的舊事,作為小輩,她不宜多加打聽。

但既然大長公主都這樣說了......

穆清靜默不言,一副躬身洗耳恭聽的模樣。

大長公主卻在此時俏皮嘆道:“都是些陳年舊事了,說出來也不過你們這些年輕人的閑時談資,不說了不說了。”

穆清:“......”

步子一拐,二人回身向主院行去,不及穆清再有所言語,大長公主正色道:“丫頭你且記着,過去的都是些無用的舊事,多聽無益。與舊事相比,更緊要的是眼下及将來的日子。”

“穆清謹記。”

裕陽大長公主站在院內,打量着穆清的神色,但見其神情平靜淡然,不悲不喜。

唉——

大長公主心底微微地嘆口氣。

這副神情,少時在華蓥倒是見過不少,只是此時出現在一個嬌嬌女兒身上,未免有些少年老成。再看穆清瘦削的身子,啧啧,大長公主一時竟有些心疼。

“罷了,我并非不喜于你。時下京中局勢,我大抵知曉一二,令你與阿遠分開一段時日,實則對你二人皆有好處。”

穆清驀地擡首,一雙眸子裏頓時流光溢彩的,大長公主見了,知曉這丫頭聰明,稍加思索便能領會她的意思,遂笑着擺手,“行了,回去吧。阿遠明日便回去了,多陪陪他。”

***************

一起送走李生與沈梨後,宋修遠與穆清二人這才得了空回到廂房。

自去歲十月凱旋後,宋修遠與穆清幾乎并未分離超過三日,這一回裕陽大長公主不曾明說要留穆清多少時日,只是這深山老林的,一個月估摸着是躲不掉了。

宋修遠看着正拿火折子點燈的穆清,再想起京中的一筆糊塗賬,心底頗有些郁郁。

青衿與林俨皆各自安頓到了耳房,無人做這些瑣碎小事,穆清搞不定手中的火折子,一時有些懊惱,攤手伸到宋修遠眼底,正想開口求助,擡眸卻撞見了宋修遠幽幽的眸子。

穆清:“......點不——”

“不必點了!”未及穆清說完,宋修遠掃下穆清手中的物事,一把将穆清拉入懷中,将頭埋在她的肩窩裏,嗅着她發間的馨香。

高大的男人,就這樣弓着身子伏在自己身前,穆清一時有些吃不準宋修遠在想些什麽,怔愣過後,擡起雙手環過他的腰背。

左手尚未擡起,蹭過宋修遠右臂,觸手之處卻是一片冷硬,不像是衣料的質地。

穆清心底疑惑,又順着摸了兩把。

“嘶——”随着她的動作,宋修遠發出了壓抑的吸氣聲。

這是他的傷處!!!穆清很快想起今日宋修遠被黑牛撞了右肩,心驚不已,竟一下子鑽出了宋修遠的懷抱,舉起他的右臂細細觀察。

屋內太黑!

穆清又飛快地從地上摸起火折子,只是還未行至燈前,雙手上的火折子悉數被宋修遠奪去。

“啪——”火苗突顯,照亮了整個廂房。

穆清對着驟亮的內間呆愣了一會兒,很快便回過神來轉身去看宋修遠的右臂。白日裏流出的鮮血已在衣料上結了塊,但因着衣料顏色的緣故,并不打眼。

見穆清神情凝重,宋修遠故作輕松,笑着褪了一半的衣衫,将已快結痂的傷口露了出來:“夫人你瞧,已無事了。”

今日被黑牛沖撞,原先已快好全的傷口不慎裂開,只是比起最初的箭傷,已算得上是輕的了,隔了大半日,自個兒也結痂得差不離了。

穆清看着宋修遠右臂上的傷口,一雙清麗的眸子睜得老大:“你受了傷,流了這般多的血......我,我卻到現在才發覺?”

言罷,穆清又盯着宋修遠,眸底閃閃,“你為何不說?”

大抵知曉宋修遠會有何種說辭,不待他回應,穆清顧自找出了包袱翻找。

宋修遠看着穆清手忙腳亂的身影,微微嘆口氣,走上前從容不迫地從她手中拿過包袱,一一取出了換藥所需的白紗、剪子等一應事物。

“小傷,好得快。且祖母昨日說了,區區小傷,不足挂懷。夫人莫非忘了?”

穆清令宋修遠坐下,自己則絞了巾帕替他擦拭傷口;“祖母那番話大多是說給我聽的,我又怎敢忘!戰場上如何我不去管你,只是眼下我們有足夠的膏藥與充裕的時間,你卻這樣作賤自己的身子,我如何不心急!”

替宋修遠包紮了傷處,穆清理着桌上的雜物,腦中不斷回想着這兩日裕陽大長公主明裏暗裏對自己的教誨,心底頓時又是一陣哀嚎。大長公主這樣明察秋毫的一個人,定然早已發覺宋修遠的傷口了!天下哪有祖母不心疼孫子?大長公主會一定覺得她這個孫婦不疼惜自己的孫兒.....晚膳時大長公主可說了什麽敲打她而她卻未發覺的話?

......似乎除了姜家的兩個禍害,便沒其他值得咀嚼的話語了。

等等,姜家的兩個禍害?

宋修遠将穆清此刻精彩紛呈的神情盡收眼底,笑道:“夫人不生氣了?”

“嗯?”穆清一時沒轉過彎來,沒搭理宋修遠的話茬,順着自己的思量問了出來:“祖母先前提到的兩個禍害,可是太子殿下和......和四殿下?”

宋修遠沒料到穆清一時竟問起了這個,愣了一瞬,遂颔首贊同,神情亦由先前的嬉鬧變得嚴肅:“不錯。祖母不會無故提到他們,既然又提及瑜公主......我想他們應在都在比試中做了手腳。”

“可即便做了手腳...他們還是輸了瑜公主......”穆清靜了心思,幽幽嘆道。

“不,是他們做了手腳,刻意輸了比試。”宋修遠看着穆清,眸色深沉。

“什麽?”穆清不敢置信,正欲再問,坐在身前的宋修遠卻環過了她的腰,大半身子緊緊靠着她的腰腹。

“保家衛國本是吾等男兒的責任,他們竟然在這個時候将幼妹推了出來。”宋修遠語氣悶悶,暗含一份隐忍的怒意與不甘。

“他們恐一輩子都不知曉我與一衆同袍在雁門淌了多少血,歷了多少劫難。嫡公主和親,丢的不僅是夏王朝對涼國的威儀,還有數萬邊境将士的心。”

“我們拼殺的一切,竟都無法換回一個嫡公主。”

“......”

穆清摟過宋修遠,輕撫他的背脊。她亦是父兄的擋箭牌,是和親過來的公主,面對這樣的質問,她一時心酸,不知如何作答,只能細細回味大長公主所言。

一陣思來想去,穆清卻不得不認同宋修遠的猜測。他們禍害了胞妹。

至于為何,大抵就與她自己的境遇一樣,唯有姻親,才能真正換得邊境長久的安寧。夏朝不可能屈尊降貴提出和親,亦不能讓涼國輕而易舉地娶到公主,只能出此下策,讓申屠骁以微弱的優勢勝了比試。

只是......

“樂試的出題者是我...莫非他們連我會跳什麽舞都算計進去了?”穆清蹙眉,細細回想着樂試的始末,“不對,鄭良娣心性娴靜文雅,難以應對如此大的場面,這般想來,太子殿下算計的不是我,是鄭良娣。”

未幾,突然穆清突然又想起了一樁困擾她多時的事。

“說來有一事很奇怪,杜郎君贈我舞譜一事本是私務,但不知為何,褚大人與東宮太子妃皆知悉了。”

宋修遠放開穆清,垂首沉思,悅世客棧是褚遂的暗樁,褚遂知曉并不奇怪。至于東宮太子妃......

“褚遂是太子的人!”先前宋修遠還只是猜測,眼下舞譜一出,便算敲定了褚遂與太子的關系。

難道想要擄走穆清的人不是褚遂,而是太子姜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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