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和親
待穆清匆匆換了衣裳頭面入宮, 已是午後了。、
瑤華宮裏裏外外的侍婢仆從皆忙碌不堪,眼見着剛撤下前日笄禮的一應布置,又需在今夜吉時前将明日公主出嫁所需的用具擺設一一安置妥帖。就像所有的婚禮一樣, 忙碌而又熱鬧。
但唯有一處,卻靜得不同尋常。
寧胡公主姜懷瑜怔怔坐于菱花鏡前, 眼裏望着梳妝臺上的如意流雲青玉笄, 手中用篦子順着及腰長發,神情淡淡, 不喜不悲。
侍婢松蘭端了膳食, 一一布于案上,輕聲道:“殿下, 您從昨日禮成後便未吃過什麽,婢子備了些清粥小食, 您好歹墊墊肚子。到了今日申時後, 負責儀禮的張嬷嬷她們來了, 到時候您不便再進食了。”
寧胡公主不禁蹙眉, 回頭瞟了眼桌案上的飯食, 興致缺缺, 開口問道:“現下什麽時辰了?”
松蘭觀望了眼滴漏,躬身答道:“午時一刻了。”
“還有兩個時辰, 我晚些時候再用。”
正當此時,外頭有宮人前來通傳, 道鎮威侯府的莫夫人到了。
寧胡公主對着菱花鏡整理衣冠,正眼都不瞧桌上的飯食, 徑直推門出屋了。
明日公主出嫁,依禮,今日夜裏,公主便要開始沐浴焚香,至多寅時三刻,便會有全幅人替她梳妝打扮。穆清着實參不透這個時候公主召她進宮的緣由,便只能靜靜地跟随瑤華宮的宮人進入殿內。
說起她與寧胡公主,即昔日的瑜公主,除卻她初入宮時搭上話的一回,左右也不過見了三兩面,中間還隔着宴席上的薛後與各府女眷。
數月不見,寧胡公主今日的面色蒼白得近乎可怖,竟直接散了發髻便出來待客。她今日着了鵝黃的宮裝襦裙,周身素淨得毫無配飾,更顯其氣質羸弱,惹人心憐。
“見過公主殿下,殿下萬福金安。”
穆清恭敬行禮,卻不想寧胡公主未等到她起身,便直直抛來一個問題。
“昨日我才及笄,明日我便要出嫁了。不知莫夫人瞧我現在這個模樣,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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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清擡首看着寧胡公主,但見後者若有所思地回望着她。她吃不準公主的意圖,稍加思索,揀了一個最為圓滑的話頭答了:“笄禮與昏禮皆為女子一生之大事,公主接連三日內兩禮俱成,福澤深厚,妾賀之。”
寧胡公主看着穆清頭頂的八樹花釵良久,忽而屏退了左右,朝穆清道:“夫人明知我不想聽這些。這樣的話,我這幾月裏聽得膩了。不知夫人當初出嫁時,是如何作想的?”
寧胡公主望着穆清,目光迫切而直接。
對上這樣灼灼的目光,穆清覺得寧胡公主為何召她進宮,她似有些明白了。
“可是覺得用一己之婚事,救一國之朝政,很是偉大?”不及穆清作答,寧胡公主卻突然開口,替自己作答了。
穆清站在原處,回想起數年前的自己。彼時的她又是怎樣的心境?
初入蜀國王庭,被迫舍棄華蓥阿謠的身份,被一群滿心權謀算計的政客冠上穆清公主的身份,而後和親夏國。那個時候,午夜夢回,躺在王府的硬榻上,她常常破罐破摔地想,左右都回不到華蓥了,那便坦然接受眼下的一切。她的未來被毀了,但邊境百姓的未來卻可以通過她的姻親變得更好。
如此想多了,她竟漸漸地不再自艾自憐。
她當了三年的郡王之女,到底也曾了受百姓供養的宗室之女,自然該做一些為民謀福祉之事。
沒錯,她覺得自己很偉大。
可是阿兄說得對,江山社稷,本就不該系于一個女子身上。哪怕于宋修遠而言,他也更願率軍出征、血染沙場,而非護送公主和親。
看穆清沉默不言,寧胡公主只以為穆清默認了,自嘲道:“呵,我也這般覺得。皇兄告訴我,若我嫁了申屠殿下,至少可保夏涼五十年不起戰事。日後史書提及我,亦會贊我有明妃之德。”
穆清看着寧胡公主蒼白的面頰,心底閃過一絲疑惑。既然公主已想通了,那為何還要召她入宮?
“可我意難平!”
寧胡公主突然高聲道,穆清聞言一怔。
“到底意難平!皇兄以為我身處深宮,可我其實什麽都知道,正月裏的三場比試不過一個幌子,我終究是要嫁給申屠殿下的。”
“殿下......”穆清試圖出言制止。
寧胡公主忽然伸出一指,放于唇前,穆清會意,不再言語。
“我知曉這些本不該說與外人聽,可放眼整座宮城,整座郢城,唯有夫人與我境遇相似,亦只有夫人能懂我此時心境。想必夫人從前所經之事,與我今日大抵是相同的。”
這個時候,穆清只能颔首。她聽清了寧胡公主心底對和親的厭棄與不屑,寧胡公主是不願嫁的。
實則寧胡公主今日召她入宮,不過是心底煩悶,想在同為和親公主的她面前倒一番苦水。
可是寧胡公主是夏國嫡公主,她卻只是蜀國郡王之女,在夏宮中,她如何能開口和寧胡公主一起唾罵和親一事。
隔牆有耳,為防有心人聽去做文章,她甚至連寬慰公主一句都不能。
寧胡公主上下打量着穆清,見她面上雖略有疲态,氣色卻比從前紅潤,忽而笑了:“皇姑奶奶的歸雲山果真是養人的好地方。莫夫人,比之我,你何等幸運,我夏國禮樂昌明,能給你頂好的三書六禮。可那涼國遠在北地塞外,同是和親,我卻只能遠赴那茹毛飲血之鄉,潦草嫁人。”
“天下名山大河,各有各的妙處。恕妾直言,殿下焉知蜀國青山秀水不若夏國,又焉知塞外蒼茫草原不如夏國?夏國禮樂固然昌盛,卻沒有蜀地的險山怪石、奇花異草。塞外天蒼野茫,殿下和親,說不準又會有怎樣的奇緣等着您。”
寧胡公主面色猶疑不定,似有些明白,又好似被穆清饒了進去。
穆清觀其面色,緩緩續道:“妾聽聞天下游俠,大抵都對塞外的廣闊天地心向往之。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往後的時日還長,殿下到了塞外,或許又會有不同的心境。”
寧胡公主久久凝視着穆清,忽然道:“夫人可真會說話。”
“殿下想通便好。”
就好像她自己,從前又怎麽會想到,她當真會喜歡上和親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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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得瑤華宮時已是一個時辰之後,明晃晃的日光照得穆清有些犯渾。
穆清瞧了眼身後偌大的一座宮殿,阖宮上下百十人都在為明日忙碌着,但明日此時,寧胡公主便要永遠離開這座養了她十幾年的宮殿,往後的日子裏,這座瑤華宮內的主子再也不會是寧胡公主姜懷瑜。
穆清忽然便覺得寧胡公主有些可憐,身後的瑤華宮仿若一座奢華的牢籠,困住了寧胡公主。整座皇宮都知曉公主的絕境,知曉公主的憂悲,可是為了夏涼兩國結盟,即便是薛後,亦不得不放棄了生女的姻親幸福。此情此景,寧胡公主只能寂寥自哀,甚至尋到她這個異國公主傾吐心腸。
同是天涯淪落人。
此時的寧胡公主,一如從前困在蜀宮中的她。
縱然如今的她已擺脫了這些糾纏了數年的困擾,可正如寧胡公主所言,意難平,到底意難平!若非遇到宋修遠,她只怕還陷在泥淖裏苦苦掙紮着。
所幸明安帝指給她的人,是宋修遠。
可是穆清突然發覺,莫詞出逃,她被尋回琅王府,及笄受封後近三年的等待,及至和親成婚,她這一路走來的戰戰兢兢,皆緣起宋修遠。甚至到了現在,她還會為了莫詞而惴惴不安。
這個男人......
除了涪州十五城,好像自己這些年的生活,悉數圍繞着這個男人。那麽她身為華蓥阿謠,或是穆清公主的價值究竟在何處呢?
喟嘆出聲,穆清對着候在殿外的青衿吩咐道:“走吧,莫讓林護衛久等了。”
青衿見穆清面色不豫,便也不再多言。
.........
“夫人。”遠遠地見到穆清與青衿走出長樂宮門,林俨抱拳行禮,躬身問道:“馬車已備下,夫人這便回府了?可還需去其他地方?”
穆清被寧胡公主勾出了心事,回首往事,心底頗有些郁結,搖首不言,搭着青衿的手上了馬車。只是站上車轅時,穆清側頭向前方望去,見拉車的兩匹馬兒中,正有一匹是健碩了不少的小骊駒。
電光火石間,穆清從靴側抽出匕首,手起刀落斬斷了連接骊駒與馬車的缰繩。随即她縱身一躍,不偏不倚地落在骊駒背上,“我出去散散心,你們莫跟着。”
說罷,一夾馬肚,骊駒聽話地跑開了。
她本就只是華蓥山中的一個野丫頭,性子被宗室規矩壓抑了這麽久,到了今日,她只想放縱這麽一回。
穆清的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待林俨與青衿回過神,骊駒早沒了影。
他哪敢不跟着!
林俨不知穆清的馬上功夫究竟如何,只恐她駕馭不了骊駒。不知骊駒會帶着穆清跑到何處,林俨心中發急,吩咐青衿道:“我去追夫人,你快去衙署尋侯爺。”
語罷,他當即抽出佩劍斬斷了另一匹馬的缰繩,翻身上馬,駕馬追着骊駒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穆清:往事不堪回首。
小将軍:公主,為了您,夫人今天都不能撲我了。
姜懷瑜:我就要下線了,還不能多說幾句話了?
穆清:......
某岸:誰也不會撲誰,誰都不會下線,好嗎o(* ̄︶ ̄*)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