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七夕
于夏人女子而言,七月初七委實是個大日子,未嫁的娘子總會在這日夜裏挑個吉祥的時辰祭祀巧娘娘,祈求來年的手藝與姻緣,那些出嫁了的婦人則會依着民間習俗曬書曬衣、種生求子。
七夕本是女兒家家的節日,但不知何時起,因着鵲橋相會的傳說,又多了一絲暧昧的氣氛。時日久了,七夕便同元宵上巳那般,成了少男少女相約出門的日子。作為夏國都城,這三日夜裏郢城皆延遲了宵禁,管家又特意向布衣百姓們開了城東南的芙蓉園,供萬民同樂。
初入七月,柳微瑕便遞了帖子邀穆清七夕佳節出府賞玩。穆清拿捏着手中的花箋,想起宋修遠臨走前的交待,內心思量了許久,終于應了。
宋修遠雖未明說,但她也知曉眼下情境鎮威侯府還不能同宣王府撕破臉面,而疏遠一事講求一個徐徐圖之。她已有月餘不曾與柳微瑕相見,若此次再拒了,反倒顯得刻意了。且她與柳微瑕的情誼,并非說斷便能斷的了。
青衿早對郢城七夕夜裏的盛景與芙蓉園裏的河燈心向往之,知曉穆清應了柳微瑕的邀約後,直直央求穆清也将她帶上。
穆清看着面前雀躍的小姑娘,又将目光掃向一旁的青衣,問道:“你呢?是否亦想同去?”
青衣觑了眼海棠,搖頭道:“多謝公主惦念,婢子留在府中幫襯海棠姑姑做事便好。”
穆清将她的小動作收入眼底,微微颔首,嘴角噙笑。
她不在鎮威侯府的這幾個月,不知海棠用了什麽法子,竟将青衣制得死死的。青衣從前是莫詞院子裏的侍婢,但自從跟了她來到夏國後,卻始終冷冷淡淡,完全沒有将她當作正經主子的樣子,亦沒有與她同在一條船上的自覺,她看不透青衣在想什麽。是以除卻易嫁一時,青衣是穆清心頭的另一根刺。此番海棠制了她青衣,卻也歪打正着少了她一樁心事。
且不去管青衣待她如何,至少穆清知曉青衣是個聰明人,絕不會将她與莫詞易嫁之事供出去,自取滅亡。如此足矣。
到了七月初七這一日,青衿從廚娘那兒讨來了豆芽小麥等一應五谷雜糧,嘩啦啦一堆置在穆清眼前。穆清看着好奇,開口問道:“你這又是做什麽?”
青衿不知從何處變出一個裝滿了清水的瓷碗,笑着應道:“我聽海棠姑姑道今日還有一個習俗,便是将這些豆子谷子浸潤在水中,待它們抽了芽後,再用紅繩束起來。公主猜猜是什麽?”
方才見到這一堆五谷雜糧裏的綠豆小麥之時,穆清心裏便隐隐有了猜測。此刻看着青衿水汪汪的雙眸,無奈道:“......種生。”
“咦?我還以為公主不知曉呢,這才特意去膳房讨了這些,沒少惹廚娘的白眼。”青衿佯裝失望,嘆了口氣道:“海棠姑姑道種生求子,還說侯府裏該添小主子了呢。”
穆清霎時便想到了宋修遠的手書,雙頰浮上紅暈,瞪了青衿一眼,啐道:“再多嘴,夜裏我便不帶你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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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穆清帶着青衿與林俨一起出了府。因芙蓉園距百寧坊尚有些距離,她便放棄了漫步過去的想法。除了朱安,柳微瑕亦只帶了一位侍婢,馬車寬敞,穆清索性便邀柳微瑕同乘。
她們出來得并不早,馬車行至芙蓉園外時,漸漸放緩了速度。透過垂下的帷簾,穆清尚能夠瞧見內裏的人影與點點花燈。
柳微瑕趁此時機一骨碌鑽出馬車,回身對穆清嬌俏道:“左右都能望見芙蓉園了,此處馬車驅使不便,不若我們一齊走過去?”
穆清正有此意,亦跟着下了車,搭着柳微瑕的手便朝南行去。林俨驅着馬車拐入了一個清冷的巷口,欲尋一個合适的位置安放馬車。是以此時她二人身後除了兩個侍婢,只有朱安遠遠跟着。
柳微瑕帶出來的這個侍婢亦是個藏不住心事的,歡喜與歆羨全顯在臉上。穆清與柳微瑕瞧見了,似是心有靈犀,相顧一笑,便放這兩個侍婢自己玩兒去了。
柳微瑕近日在府裏悶久了,難得尋了個出府的空兒,便拉着穆清走不停說話。
她上一回見着穆清還是五月裏泉茂酒肆的那一回,彼時她醉了不大清醒,後來聽姜懷瑾道穆清也被她灌醉了。她還記着去歲中秋宴的那一遭,便一直對穆清有些歉疚,奈何這幾月穆清足不出戶,終是尋不到機會向她親言歉意。
柳微瑕輕言問道:“姐姐這些時日不願見我,可是因為前次我喂你喝了好多果釀的緣故?”
穆清正側頭看着小販車中的河燈,聞言笑道:“怎會?那日的果釀是我自願陪着妹子喝的,你忘了?”
二人心中仿若有了一個默契,對那日縱酒的緣由皆只字未提。
柳微瑕撇着腦袋,神情帶了些迷惘。穆清見了,知曉應是那日她見到她時,她便醉了,醉得什麽都不記得了。
微微嘆口氣,穆清複又笑道:“說到這個,離大婚不到兩日,我本以為妹子這個時候阖該在府中備嫁的,是以便不敢應承妹妹府上的帖子,徒遭柳大人與夫人的白眼哩。”
柳微瑕從推車中選了個芙蓉并蒂模樣的河燈,提在手中細細把玩,回道:“殿下他......他對父親說我性子好動不喜靜,若我不喜日日在府中待着備嫁,遂了我的意讓我出來散心也未嘗不可。”說着,柳微瑕放下河燈,看着穆清,面上浮了一層無奈之色,“官大一層壓死人,宣王之命,父親如何敢不從。”
只是穆清瞧得出來,柳微瑕面上那層無奈之下,是欲蓋彌彰的嬌憨與羞澀。權衡也好,算計也罷,姜懷瑾心裏到底還是有她的。
柳微瑕終是買下了那個芙蓉并蒂的河燈,托在手中問道:“好看嗎?”
“芙蓉并蒂一心連,自然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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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園的正中有一汪曲江池,是郢城裏最大的湖泊,站在湖畔,隐隐能夠望見遠處黑黢黢一團的崇明山。
适才在外頭便能望見園子裏攢動的人頭和點點燈影,待真正進了芙蓉園,穆清才開始驚嘆郢城的人口之衆,好些時候,若非她多留了個心眼,她與柳微瑕便要被人群撞散開去。
“這麽個摩肩接踵的景象,竟無人掉到曲江池裏去,委實也算是個奇跡。”穆清緊緊拉着柳微瑕的手,喟嘆道。
柳微瑕雙手護着河燈,聞言,噗嗤一聲笑了:“曲明池一直是太子殿下在打理的,姐姐別看眼下這個模樣,實則有朝廷的禁軍和東宮的暗衛掩在人群中護着呢。”
東宮的暗衛......穆清望着遠處的崇明山,心底若有所思。崇明山腳之處,便是東宮太子妃的偃月行宮。自褚遂落案、庶姐流放後,周墨便一直住在偃月行宮調養身子。
正思忖着,兩人已行至曲江池畔。穆清向左右望去,果真見到了幾個身着甲胄的禁軍侍衛,心底暗暗吐出一口氣。
禦林禁衛軍隸屬兵部,料想東宮不會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生事。
柳微瑕行至湖畔,雙手托着河燈,蹲下身,平平穩穩地将河燈送入水中。
“妹子可許了什麽願——”
話音未落,身後突然一陣擁擠騷動,不知何人撞到了穆清。穆清本就是傾着上身觀望柳微瑕放河燈的姿勢,被這麽一撞,整個人立時重心不穩,向前撲去。
不巧的是,穆清身前就是曲江池。
身後的躁動依舊,一時間又接連響起好多落水聲。緊跟着穆清,又有三四位娘子被擠入曲江池中。
柳微瑕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吓懵了,怔了片刻,這才喊道:“姐姐落水了!快些救人!”匆忙之間,她又回身朝朱安喊道:“你是會水的!快些去救姐姐!”
朱安到底是姜懷瑾千挑萬選出來的護衛,性子亦随了姜懷瑾,這個時候只将柳微瑕護在身後,以防騷亂的人群将她也擠下水。
柳微瑕掙脫不開朱安,大聲吼道:“你在做什麽?”
朱安:“主子快些離開,此處人多。”
“朱安!姐姐還在水裏!”柳微瑕面帶急色。
“主子恕罪,朱安是您的護衛,不是鎮威侯夫人的護衛。保護您的安全,是屬下職責所在。”
水面上冒出了垂死掙紮的數個人頭,但是卻未見到穆清,柳微瑕都快急哭了。
這個時候林俨匆匆趕到,見柳微瑕面色蒼白,當即明白過來,徑直掠過他們二人,“噗通”一聲躍入水中。林俨落水後,周遭幾個看熱鬧的年輕郎君終于回過神來,摸了摸良心,想起自己亦是會水的,便也接連不斷地躍入水中救人。
短短一瞬,放滿了河燈的曲江池竟如下餃子一般。
穆清本想着有朱安與禁軍在場,便不會生出什麽意外,完全沒想到自己竟真的應驗了她先前的話,落得個掉入曲江池的下場。
謝過她從前在華蓥的野日子,爬樹游水于她而言可謂手到擒來,是以她并未驚慌嗆水。只是未等她舒展身子向上游去之時,腳邊卻不知被什麽物事纏住了,無論如何都掙脫不開。
這個時候穆清身子周圍又噗通噗通落下好多人來。借着湖面的燈影,穆清竟能分辨出這個衣袂飄飄的,是位大娘子,那個劃水敏捷的,應是個郎君。
前邊那個黑影,是林俨!
看見了自己人,穆清眸色一亮,匆忙向前奮力劃去。林俨卻在這個時候朝另外一個方向尋去。
然而在水裏待久了,未等穆清伸手求救,她便呼吸不能,昏死過去。